我好痛。
三道天雷劫之后,焰圣一身红衣,墨发散乱,阒然倒下。
“……大人?!”焰归宁声线微澜。
“三道就已经昏过去了……这就是焰圣?!”音相瀑外不知焰熙安身份的凡人万般惊诧。
“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杀人于无形吗?”有人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大人!”离川止见焰熙安昏躺在地,拼死最后一闯!结界似乎也在被他扰动数次后忍无可忍,迸发出一片及其剧烈耀眼的强光!破晓剑以身前挡——而后彻底断了。
剑断,意味着再也无法与主人体内的灵丹相生相长,那么离川止的灵丹迟早也会归于湮灭。
“止儿!……”南蝶在一旁呜呜地哭起来,离川行心痛地上前扶他。
焰归宁也看着。她的神情开始有了变化,有了不可思议,有了不能置信。
也有了何必当初的不甘。
她突然仰天喊道:“胆小鬼。出来!”
底下人面面相觑。谁是胆小鬼?
“这么点隔阂就让你如此冷眼待他。”焰归宁声色如冰,“你怎配他日夜挂心!”
日夜挂心,为了让你睡个好觉,自己整宿整宿地守着你看着你。用温柔的软语慰问,用滚烫的身体安抚,每一夜每一夜,都有高月低霜见证。
得知你杀其挚友,心痛难当,却还夜夜立于你窗外,等你入睡后才离开。夜风侵袭着,寒意彻骨,他只把它当作是惩罚。
惩罚他明知是错一场,却仍心动如钟鼎,甸甸不可扛。
恨得越真,陷得越深。
可是月烬辰此刻是什么也听不见的。他脑子里的弦早就随着焰熙安倒下去那一刻啪地全都断尽,断裂的细尖再根根插进心脏里,疼到耳边嗡鸣。
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他的深仇大恨,忘记了他在漠央山熬过的七年。他只看得到那个人倒下去,就倒在他眼前,仿佛他即将又要再失去一次。
什么重要至极的东西。
第四道天雷还没落下,所有人都看见一道颀长蓝影不知从哪飞掠出来,眨眼间就到了高台之上,所过之处有如天洒霜雪,冻得人屏息噤声。
“月魔……”
银筝本就站得煎熬,指尖都攥出了汗,只想这天雷劫赶快过去。
月魔到来无疑是又要生一场变故。
“阁下这时候来做什么?”
银筝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月魔与焰圣走得很近,他是来求情或者什么别的也未可知。
“天雷劫是神祖留下的阵法,其效力不会像后代繁衍的血脉仙力那样减弱。”银筝警告他,“你阻不了。”
月烬辰不看也不应,目光全都在那倒下的红衣人身上。他眉毛蹙得紧,薄唇抿成一条像是能绞死人的线。
“焰熙安,”他边扶人边喊,“焰熙安。”
焰熙安体内仙力几乎被抽尽,原焰圣给他的灵力也被抽的所剩无几。他双目紧阖,三道天雷劫之后就是个废人。
月烬辰正探着他的息,第四道天雷劫打下来了。
“第四道天雷劫,落!”
“啊——!”
随着这一声喝报,众人皆惊呼!
只见月魔突然紧紧揽过那焰圣,把人全全实实圈在胸膛,不露一点发梢衣尾。他背过身半蹲,众人只能看到他坚实的背——他替焰圣挡了这一道劫!
闪着紫光的天雷砸落,分毫不差地击在他的背上!人们只能看清他一排直肩似有轻颤,紧接着便是万里无声。
魔君替医圣挡天雷,这景象本身就够匪夷所思骇人听闻。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天雷劫居然真的会打在他身上!
要知道,天雷劫只作惩罚自己人用,体内若没有神祖所留的仙力或灵力,是万万不可触达到的!
怎会如此?!
“难不成……难不成是月魔真的本事通天,连天雷劫都能掌控了吗?!”
“那这世间不就真成月魔主宰的世间了?完了!”
“不对吧!他若真能掌控,直接将这天雷劫喊停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受这个罪!”
“是啊!别忘了这次人间动乱,月魔不但没与日魔同流合污,反倒帮了仙京不少!”
“可你也别忘了,他会吃人!那阳间末路漠央山……”
“话说回来,不是很久没听到他吃人的消息了么!”
“这……”
若是平时,这些明目张胆的言论早被月烬辰几块飞冰削过去了。可眼下他没空理会底下热火朝天的议论。
这天雷劫是真他娘的疼啊。
那一道劈下来他本就半蹲着的腿都麻了,缓了好一阵才过来。他呼吸加快了些,松了松怀里的人,指尖滑过焰熙安的黑发,在发现叫不醒他之后把他放平在地上。
“焰熙安,”他凝视着他,替他拨了拨额前的发,“本座验过了,这劫够疼。你受了三道,就当……”
他缓缓俯下身,手臂撑在焰熙安两侧,再次把人圈护了起来:“就当你还清了吧。”
第五道天雷劫打下来之前,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月烬辰抬手托住了焰熙安的后脑,把他整个身子都按到自己胸膛里。他轻轻吻了吻红衣人冰凉光洁的额,恼声道:“剩下的,是我拿你没办法,是我欠你的。”
紫光倾落,电闪雷鸣。
与此同时,又一身形奔上高台!不同于月烬辰的轻易飞跃,此人戴着白玉面具,几乎是笨拙地、一碎步一碎步地跑上长阶,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彻月在台下又一次惊呼:“余月!”
“第五道天雷劫,落!”
月烬辰身上的痛楚还没过,恍神间见余月趔趔趄趄地走到台上。因他走得慢又走得滑稽,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银筝还未来得及下令拦住他,就见他朝满脸不解的焰归宁扑了过去。
“混帐东西!这种时候还想占姑娘便宜是怎么!”月烬辰咬着牙提着声训斥他的下属。
焰归宁显然不喜欢人触碰她,更何况是环抱这种姿势。她皱好看的秀眉,就一个字,声音很轻:“滚。”
余月却对一切充耳未闻,低声喃喃着:“别怕,哥哥在这……”
焰归宁一愣。
去你大爷的哥哥!
月烬辰哑着声咆哮:“滚回去!不要命了吗!”
除了月烬辰曾分给过他续命的一丝仙力,这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可他抱得极紧,任凭焰归宁如何挣脱也没松手。要是以往,她一掌就能打飞这个啰里八嗦的大嘴巴,可是现在她被银电藤压制着,灵力使不出来,只能靠蛮力,自然落于下风。
“第六道天雷劫,落!”
这道雷显然没有打中焰归宁,可她的表情却是前所唯有的惊恐和惊疑!
余月毫不出所料地倒在了她背上。方才是有温热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脊背,而现在他靠得那样近,却什么也没有了。
“为什么……”
即使被一劫毙命,余月的姿势仍然未变。就这么环箍着她,遮蔽她。
无论再多少道雷打下来,他和她都再也不会痛了。
“第七道天雷劫,落!”
“放开……”
“第八道天雷劫,落!”
“滚开……我不需要……”
“第九道天雷劫,落!”
“你……醒醒……”
“第十道天雷劫,落!”
焰归宁陡然闭上了眼,天雷劫分明没有伤到她,她的脸色却比一开始还要苍白。
她突然说:“别打了……”
“第十一道天雷劫,落!”
“别打了!”
“别喊了,”月烬辰尽量调整着呼吸,“他已经——”
“愚蠢!”焰归宁想转过头去看余月,动弹不得,就只能看向月烬辰,目光恼恨。
月烬辰低低笑了笑,看着身下的人:“是啊。是愚蠢。”
“第十二道天雷劫,落!”
“我该恨你的,”月烬辰对焰熙安说,“我恨极了你腰间的银铃声,因它竟能让我仿若无条件就能降服于你,心思都朝于你,魂牵梦绕,日夜难安。”
“第十三道天雷劫,落!”
“究竟是什么?让我本以为对你的滔天杀意尽数化作情意?”
“第十四道天雷劫,落!”
很疼,不知道还能扛住多久。月烬辰额头已经渗出密密冷汗,只撑让自己不要也晕过去。他感到真正的月魔也在体内苏醒挣扎,他们共同承受着这份痛楚,痛得月魔从破口大骂呼天抢地到气喘吁吁哽咽难言。
“我去你娘的月烬辰!你是不是有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劫要受你自己受!为何要连累老子!疼死老子了……疼死老子了!”
“扯你大爷的,你就这么忘不了他??我费了这么大力气,你难道还能记得他是谁?!”
……什么?
什么,记得他是谁?什么,忘不了他?
月烬辰一边同身下人低语,一边听着体内喧嚣的叫骂,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脱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月魔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觉得自己失言,不再说话了,只狠狠地抽着气。
又一道天雷劫打下来,月魔自暴自弃道:“罢了,罢了!你既然做到这份上,我这游戏玩得也没意思!还给你!”
还给他什么?
月烬辰突然感到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他咬紧了牙才没有昏沉过去,手臂仍死死支撑着不肯放开。
……是什么东西?
脑海里倏然像是凭空多出一些无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转。可他现在意识太涣散,竟然一个也抓不住。于是那些画面在转了几圈后又蓦地挤在一起,最后成了一团扒在脑子里的浆糊。
什么都模糊了。连视线都模糊了。
月烬辰渐渐地看不清身下人的脸。
可心上人的脸,却是犹然清晰的。
月烬辰看着那张脸,撑开薄唇:“我……”
数不清第几次的天雷劫再打下来,他的话都含在舌边,人栽倒下去,扑了焰熙安满身满脸。
挡得干净,护得严实。
月烬辰艰难往旁边看了一眼,焰归宁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只双目呆滞地听着数字一个接一个报出来。
在意识彻底沉坠之前,他脑海里开始盘旋环绕着一个名字。
很陌生。但似乎,很温暖。
亦挥之不去。
镜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