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其再落下一寸。
“师娘……”
“镜晏,跑啊!从我身后……离开……”
银文昭话说得很吃力,高抬的双臂颤抖着,空中凝了她几乎全部力量的银剑却分毫未退。
镜晏眼泪夺眶而出,他来不及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想去捡地上的金钗。
可是倾城烈爪实在太强大了,又分出一道来对镜晏穷追不舍!即使这样,抵住银文昭的那端力量仍然分毫不见减弱!
正在此时,又有数柄金钗从空中盘旋而来,每一柄都寻着倾城的每一刃而去,针尖对麦芒!银剑得以暂缓,镜迟飞速落下抱住已然脱力的银文昭欲入结界。
连银剑都落了下风,金钗根本抵御不久倾城的威力。就在镜迟要腾空而起的一瞬——倾城烈爪多刃聚拢,对着镜迟的后背,贯穿而入。
镜晏睁大了眼。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烈爪的柄端、师父后背开的花、他向后弓的身体、师娘的脸。
就这么清清楚楚,深深刻刻地印在镜晏的脑子里。
镜迟从空中坠下,身体抽搐着,臂弯却还箍得紧。银文昭的脸褪去所有血色,她像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伸手去捧镜迟的脸。
镜迟笑了起来,这笑容凄惨,利爪从背后挠穿他的身体,露出淌血的尖儿,就露在银文昭眼皮底下,妖娆得很。
镜晏连滚带爬地奔过去,他在近乎沙哑无声地痛吼,面上滚烫。
“师父……师父……”
“……没……”镜迟一开口,鲜血就像被倾倒出来的一样,大滩大滩地泼在他怀里银文昭身上。银文昭的眼泪就随着这鲜血一起,落得汹涌。
“对……不起,文昭……”镜迟的声音很轻,已若游丝,“我……弄脏你了……”
银文昭摇头,去给他擦拭嘴角。镜迟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俯下身来。银文昭仰着泪眼,拼了命地想迎合他。
可就在他们唇齿即将相碰的那一刻,镜迟却无法再往前一寸。
他停下不动了,垂着眼,像睡着了。
“阿迟,”银文昭哽咽着,“你看看我。”
无人应声。
“师父,”镜晏也跟着喊,“师父。”
镜迟没有了呼吸。
镜晏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不是在等着银忱回家吗?不是在等着给银忱过生辰吗?他不是还要告诉银忱,师父没有把你当作是他孩子的幻影和替代品,他是真心待你和你娘好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
镜晏满手都是血。他去擦镜迟身上的猩红,怎么也擦不掉。他去拔镜迟身上的烈爪,亦怎么都动不了。
不远处的妃命冷哼一声,倾城烈爪便应声而出!
带出一团又黏又腥的秽物,回到妃命的手中。
妃命抬手瞧着自己的宝贝武器,“啧”的一声,开始把那秽物舔干净,边舔还边道:“仙君,不能怪我,是他们先动手要扎我的,我太害怕了……”
畜生。镜晏想。
再怎么化为人性骨子里还是畜兽本性。不讲道理的。
他眼睛红得像要流出血来,血混着泪,含在嘴里是苦的。镜晏手里只有一把金钗,他把钗子攥在手心里,力道大得陷入皮肉,掌心渗血。
他看着妃命仍在专心致志地舔舐她的爪子。
银文昭依旧被镜迟箍得死死的,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渐渐凉下去,感受着他的拥抱渐渐僵硬和冷却。
她忽而对镜晏道:“少主,帮我出去。”
“师娘,”镜晏不看她,只盯着妃命,“我要听师父的话,保护好你。”
“傻孩子,”银文昭含泪而笑,“你要保护的是银忱。”
镜晏一怔,终于与她对上视线。
“银忱若是要回来了,定然要上去跟她打一场,正中那女人的下怀。”到了这一刻,银文昭的思路仍非常清晰,“你放我出来,我来拖住她,你去城外,找银忱……带他走。”
“可是——”
“少主,”银文昭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镜晏连忙把手递过去。她紧紧握着他,掌心温度滚烫,“银忱……”
“他的路还长,绝对不能折在今天,折在这里。”
镜晏看着银文昭的脸,在脑海中渐渐与那张丰神俊恣的面容重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不能。”
“但是阿忱他冲动执拗,”银文昭倏然盯着他,目光殷切切,“无论我今日是死是活,他总得,总得把这笔帐算回来。”
镜晏鼻子酸得像是要掉下来:“应该的。师娘,您别这样说,你不会死。”
“应该的,”银文昭没理会他的后半句,“但不应该是现在。”
“镜晏,少主,”她的语气突然强硬到逼仄,“今日我冒死替你护住整座鎏金城,你能答应我替我护住银忱,今日让他全身而退,来日再陪他纵情天地吗?”
镜晏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我答应……”
银文昭像松了一口气,欣然叹道:“镜晏啊。”
“……嗯?”
“银忱,我知道他的。”银文昭的手抚上他的肩头,“他是你的盾,你是他的藤。他能护你周全,而你能化他执念。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镜晏的心咚咚直跳。他好像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他想起昨夜银忱留宿东殿,夜半梦醒朦胧中他在自己额间留下的轻柔一吻。他想起今晨送他出门,他转过身来笑着跟他说“一会见”,说等过了十八岁生辰要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
可是此时此刻,镜晏没有时间追忆太多。他只能说:“我明白。”
银文昭道:“放我出来吧。”
镜晏六神无主到了仿佛只能听令行事,慢慢地解开镜迟对银文昭的束缚,把镜迟的尸体平平整整地摆在一个干净的角落里。
他对他说:“师父,对不起,师父。”
没有人再质疑他的这个称呼了,没有人会再让他改口叫护法。
妃命带着把干净如初的倾城烈爪过来了。她好似很享受这般追逃游戏,不紧不慢,等着猎物入口。
银文昭放开镜晏:“去吧。孩子!”
她冲上前去。
如果说之前是为了守护鎏金、保护银忱而战,现在则更多含着替镜迟报仇的意味。灭顶的伤痛和滔天的恨意使她出剑越发狠戾和难缠,只攻不守,不死不休。
镜晏根本来不及看太多,咽了口唾沫,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胸口。他拔腿往城外跑,没成想妃命还带了一批仙京的人,轻而易举地举剑拦住了他。
“你们在做什么?!”镜晏道,“里面在殊死搏斗的是你们银临仙京的右护座,曾经你们的战友!你们在看什么?!”
大部分的人都无动于衷。一人道:“她是叛徒,早已不是什么右护座了。仙居派我们来捉拿她!”
“哈哈!”镜晏荒唐大笑,“一句叛徒,一朝罢免,她为救你们受过的伤、为仙京建功立业流过的血,就全都可以一笔勾销吗?!好笑,好笑!”
“竖子无礼!”银剑刺来,镜晏金钗这一次迎击了个正着,他转身往回跑。
还有一个办法。
他跑到了结界内,街上的人都躲得差不多了,此刻似是空无一人。镜晏低低唤了一声:“绛桃。”
绛桃是他的坐骑,十二岁生辰时阿爹送给他的。只不过这坐骑不用的时候会自动缩小成花佃装饰样式,镜晏觉得它太女孩子气,小时候经常撒泼打滚,不愿意用,长大了更是如此。
镜晏从几个月前就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给银忱送什么生辰贺礼。金银在仙境不值钱,吃喝又太俗气,奇兵神武镜晏又不通门道,更何况仙京遍地都是……
思来想去全都不妥。直到昨夜银忱在他床边脱了靴子,镜晏瞧着那双靴子虽然料子上乘,绸面黑缎,但就是款式单调了些。于是他突发奇想,把花佃样式的绛桃镶在了银忱的靴子上,当作借花献佛。
他还记得银忱的白俊的脸在晨光下微微泛红,望着他轻声道:“阿晏,谢谢。”
四目相对,红光倚偎。镜晏忽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是烫的。
绛桃回应了镜晏,镜晏感觉到它在动,许是银忱在往回赶路。他霎时紧张起来,用意念命令道:“绛桃,别让银忱回来!”
“带他去——”
带他去哪?
镜晏长这么大,除了十三岁那年去人间看过一次花街巡游,几乎没有出过鎏金城。仙京不可能回,人间他又不熟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让绛桃带他去哪儿好。
去哪?
银文昭一身雪白新衣全部被染红,她被烈爪击退了又再往前冲,如此来回往复,不知疲倦。
想不到了。
倾城烈爪突然直直穿进她胸膛。
她侧仰着身子倒下,目光正正对上镜晏失焦的眼。
“师……娘……”
镜晏张了口,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对他笑着,忽地又面无表情,用唇形轻轻喃喃:“镜晏,快走。”
“快让银忱走!”
快让银忱走!
怎么办,怎么办?
师父不在,师娘不在,银忱怎么办,整座鎏金怎么办?!
银文昭已然在他几尺之外,望着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眸。
妃命往结界而来:“银忱在哪?!再不出来,本将军一个一个抓!别妄想易容或者逃跑!”
易容或者逃跑。
他想到了。
镜晏不再哭了,胸腔嗡嗡颤抖着,他重新给绛桃下了命令。
“绛桃有灵,带他去这世上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