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辰,发病了。
他这次似乎发病更加严重,整个人蜷在一起,连蹲都蹲不住,挨着花架才勉强没有跪在地上。
“月烬辰!”他不假思索地奔向他,蹲在他身前,伸出手却不知道该不该扶,看着他血色全褪的脸心中焦灼得发烫。
该死的,明明一点月色也没漏进来,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病?!
这时,他听见月烬辰喃喃道:“都是我,都是我……”
他怔愣:“什么?”
“都是我!”月烬辰突然放开原本紧抱在身前的双臂,双手捂住头:“爹娘护不好,兄弟护不好,什么都护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焰熙安心里隐隐发酸。
这是,他的身世,他的过往吗?
虽说他们已经决定共御外敌,但月烬辰其实并没有同他讲过太多他的过往。之前他说他到漠央山之前,那些被做成冰雕的人就已经死了,所以焰熙安有猜测过他也是被月魔卷去,死里逃生的。
但并不确定。
所以,他的爹娘,他的兄弟,都化作载月宫的冰雕了吗?
那他日日栖在载月宫的冰床,日日面对着那些冰雕,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后怕?愧疚?伤心欲绝?
他又是究竟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变得这么强的?真正的月魔又在何处?
是不是……他也曾被封在那样冰冷的墙壁里?
以至于到现在破冰而出了,变得所向无敌、变得翻云覆雨。
可当他碰见密室、碰见月光,变得张皇无措的时候,焰熙安知道,那个曾在冰窟里走丢的月烬辰,周身生寒,四顾茫然,也许再也没找到回家的路。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焰熙安狠命摇了摇头,心疼地看着他,柔声开了口:“不是你的错。”
“不——!”月烬辰叫了一声,痛彻心扉。
焰熙安眼眶一胀,略做思索,徒手撕下自己的一片暗红袖袍。
”撕拉“一声裂帛声响,在安静如斯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焰熙安盯着那断掉的一截袖袍入了神,突然笑了。
断了的袖,画了但藏起来的簪,一同藏住的还有屡屡躁动难安的心跳。
一页宣纸,满腹心事,不为己知。
——大人,你还挺关心我的。
是这样吗?
他边笑边把红绸轻柔地系到月烬辰的眼上,蒙住他的眼睛,道:”这可是我第二次为你断了袖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听到了能不能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月烬辰的双眼被蒙上之后,果然安静了一些。焰熙安安静地看着他,眉心微凝,抬手轻轻地帮他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发。
“月烬辰,你很好。”焰熙安拉起他的手,听到自己说,“这座城,你护得很好。”
月烬辰的手指微动,又在焰熙安掌心渐渐放松。
焰熙安抓紧了他的手,沉声道:“我带你离开。”
“哈哈哈哈哈——!看来他对你很重要!”那人在花架台上放声大笑,声音难辨雌雄。
焰熙安回过头,脸上有难得愤怒的神色。
“那这小鬼的命看来就没这么重要了——”
话音未落,那人一手托起横躺在地上的银思今,飞身向后跃去。
休想。
焰熙安眸光凛起,回过头声音却仍极轻极柔:“我们去救他,我不会让你有事。”
他牵起月烬辰的手,月烬辰眼蒙红绸,已经镇静了下来。
他说:“喂。”
焰熙安心下一动,以为他已恢复清醒,下意识要松开手。
却被他反手握紧了。
焰熙安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焰熙安,”他说,声音低低的,“玉骚在我袖里。”
他一只手抓着焰熙安,一手乖乖垂在身侧,丝毫没有想去扯下覆在眼上的红绸。
他说:“你自己拿一下。”
要打架,没有武器怎么行。
焰熙安瞬间心田软得不像话。他笑了笑,探进月烬辰的袖里,果然摸到了自己已经交出去多日的玉骚。
仍被他保管得完好如昔。
他将玉骚拿出来,放在了月烬辰另一只手的手掌心里。待他把手移开时,玉骚已然变成了凤首。
“你留着防身用。”焰熙安安抚道。犹豫片刻,又说:”冰魄借我可好?“
月烬辰双眼被遮挡住,仍能看见他秀眉一挑:“你会使剑?”
焰熙安温柔一笑:“我试试看。”
焰圣愈人计较得失,计较的除了银忱的消息,就是这为往仙京报仇,蛰伏待用的剑术。
挑眉变成了蹙眉:”我现在……恐怕不能给它临时的指令。“
”……“
焰熙安知道他的意思,上次在漠央山下冰阶时他就知道,非其主驭不动冰魄。
也只能侥幸一试了。
他不多言,微俯身对冰魄说了声”得罪了“,伸手拔剑。
金属碰撞声凌空而响,冰剑出鞘,只在刹那之间。
两人都在这破空风声中呆立住了。
半晌,月烬辰别过头:“这破剑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
它什么时候对眼前这人卸下防备的?
焰熙安回过神,一手握紧月烬辰,一手握紧冰魄,带着人往前追。
花架台后是更开阔的一片紫花田,焰熙安没来得及去辨认究竟是什么花,忽而四面八方飞袭来无数的紫花枝,根根带刺,在洞内昏暗中闪着幽魅的光。
“在这等我!”
焰熙安把月烬辰往外推了几步,转而投身于带刺花雨中。
冰魄在他手中疾舞,白光与幽光在空中几番交织,花瓣被击落在剑上,沿着剑身滑落,飘洒一地。
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刺破花枝血肉的噗嗤声传来,月烬辰再次捂住心口,痛苦蹲下。
怎会这样……焰熙安强压下心中剧烈的不安,专心迎战。
刺花雨渐渐由密转疏,又闻那白衣人的声音:“焰圣大人舍己为人呐!小女子感动得都要落泪了。”
焰熙安眉头一皱,女子?
“魔君就表现一般,”那人惋惜道:“还是心魔太重!”
电光火石间,焰熙安明白了一切。
无论是之前他们走过的绚紫夺目的花架还是眼下脚底的花田,都有致幻作用。并且这幻觉不是普通随机的幻觉,而是死奔着每个人最不愿面对、最害怕的心魔而去!
这幻觉原本月烬辰可以轻而易举地破解,可因为他入幻后会立刻发病,继而灵力大减,更加无法抵御幻术。身体加上精神的双重折磨,他受着痛苦记忆的侵蚀,又清晰地感知着灵力的衰退,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法挣脱。
对他而言,这就是个绝望的死循环。
焰熙安回头看着他无助的模样,心尖一痛。
离开这。
带他离开这!
“你到底想做什么?!把思今还来!”焰熙安愤然甩出冰魄,冰魄还算争气,在空中巡视一圈后直直奔向东南方。焰熙安直起追去,果真见那白衣人倚在田中,以花遮面,手指一抬指向月烬辰的方向。
“我要他。”
焰熙安想也不想,召回冰魄,刺向白衣。他剑法生涩,出招却极稳,冰魄破风而去,剑影笔直。白衣人粲然笑出声,偏身躲开,同时手背向上摊开五指,成千上万的利刺从他指尖飞出。
……怎么和妃命一个套路!
若此时拿着冰魄的是它的主人,必定三两下就能解决掉这些花刺,再三两下解决掉眼前这个嚣张得让人不爽的敌人。
可焰熙安灵力低,远不足以驾驭好它,情况便变得有些凶险。
他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蓝衣人桃目裹着红绸,手始终蹲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
他在等他,他在安静地颤抖。
鬼使神差地,月烬辰似能捉到他的目光。他颤抖得更厉害,哆哆嗦嗦地,却开始竭力往外吐字。
焰熙安停了下来,任由冰魄去与花刺鏖战。
他听到他说:“让、他们走……我……留下。“
傻吗?!不可能!
必须得速战速决了。焰熙安定了定神,瞅准了那白衣人的方位,眼神骤变,翻起手掌,绿焰排山倒海滚滚而出,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
“嗯?!”白衣人语调扬了起来,显然没料到焰圣还有这一招。
绿焰似有灵,追着她而去,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她终是躲闪不及又无处可逃,惨叫一声后遁地而去。
这团绿焰吃了一顿,就想奔着银思今去。焰熙安心中一紧,银思今身上是否带伤他不清楚,三尸气强行进入到他体内反而会反噬。
他果断控制绿焰方向,让三尸气朝自己体内涌来。
一如上次杀银默语时一样,三尸气吃饱后在体内奔腾不息,焰熙安顿感贪、食、色三欲难忍。
他紧咬牙关,一手扶起银思今,一手搀着月烬辰,强忍着体内翻腾将出的欲望飞出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