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样,沈欺还是和守楼人结了队,默许了守楼人跟着他进到第一层试炼。
星河大放光明,熟悉的光亮过后,身旁景色逐渐真切。
浑然不似守楼人那关血腥黑暗的幻境,登仙楼的第一层试炼,这是一幅渺远山河。
山青水长,花木馥郁,莺啼啁啾。诚如宋既白所言,使人旷然舒爽,是个放松身心的绝佳场合。
——倘若沈欺没看到盘踞空中的那头巨兽的话。
巨兽身形庞然,狮身鹿角,四足凌空踏云,浑身覆盖着银白皮毛,唯身躯两侧间有青蓝卷云纹分布。
此巨兽名为勾明,为上古瑞兽,以战力彪悍著称,更不偏不倚,与云澜府的镇府灵兽是同一族类。
守楼人满含怀旧地道:“哎呀,第一层太过遥远,我都快忘了它是这副形容的。”
对方经验摆在那头,沈欺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守楼人:“第一层试炼,是要在一个时辰内,收集遍布此方山河中的九十九棵延兰仙草。”
“就只是这样?”听起来很简单啊。
“你一试即知。”守楼人含笑道。
沈欺半信半疑地出发了。
延兰仙草散落于广阔山野间,得益于在鹿柴坡待过的那三个月,找出试炼里的九十九棵仙草对沈欺来说堪称轻而易举——无中生有糕点铺子的当家招牌,八珍糕,配方其中一味材料就有这延兰仙草,沈欺时常进山采摘。
限时一个时辰,也仅仅是略加考验脚程。
沈欺轻车熟路地寻到一座山头,数株延兰仙草迎风招摇,他上前正待采之,平地骤起疾风。
一座银白高墙霎时堵在了眼前,沈欺不设防,扑面狂风刮得他倒退一步。
灵兽勾明。
巨兽一副庞大躯体将延兰仙草护得严丝合缝,勾明双目灼灼,有雷霆之势,满怀敌意地瞪着试炼者,不让来人靠近一步。
“哎呀,忘了说。”
沈欺给勾明这一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人一兽紧张对峙间,有人飘了过来。
“勾明是第一关试炼的看守,要摘取延兰仙草,需得经由它同意。”
前有勾明虎视眈眈,沈欺不敢妄动,朝那事后军师挤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真是多谢阁下好意提醒。”
“府友太客气了,”守楼人正气凛然,“应该的。”
沈欺的微笑立刻就要变成冷笑了,守楼人终于是良心发现,提点道:“真正的勾明日夜镇守云澜大阵,身负不凡修为,登仙楼第一层是最为初等的试炼,幻境里的这头,修为比之真实已经大加削减。”
任它怎么大加削减,也决计不是一介仙术半吊子能应付下来的。沈欺无法放任九十九棵仙草就此泡汤,回首搬救兵:“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分担试炼的吗?”
守楼人沉吟。
“我思来想去,还是该让你自己体验过关的乐趣,对提升法术也更有助益。”
“这么说,”沈欺默了默,“你是跟进来看热闹的?”
“不。”
守楼人轻快道:“我可以从旁做解说,与你试炼作个伴,勉励你一往直前呀。”
沈欺忍无可忍,掉头就走:“不劳你费心,告辞。”
“哎哎,别走啊!”守楼人拈来风一阵,急急追上去。
其后数个时辰,沈欺视守楼人为无物,一心系在与勾明斗智斗勇上。
在此期间,守楼人阴魂不散,跟在沈欺左右喋喋不休得起劲,说的皆是些无甚实用的漂亮话。
好比:“延兰仙草就在那儿,府友再赶快些,定当可以的!”他话未落,勾明已至沈欺头顶。
“……呀,可惜了。”
因此,惨遭沈欺无视。
起初,沈欺漫山遍野来回奔波,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森严壁垒,接近延兰仙草,无奈那勾明成仙了也似,总在沈欺得手前一刻半路杀出,推翻了他的如意算盘。
迂回之路受挫,沈欺转而正面相争,悲惨的是,多轮斗法,无不以被勾明碾压告终。
守楼人总算看不过去,略指了处勾明软肋给他。
“你当记得,勾明是踏云而行。”
沈欺于是了悟。
袍袖翻飞,他蓄势而发。
守楼人飘在半空,随时指引沈欺:“对,便是这般,设法卸去它足下云。”
沈欺一击不中,勾明凌空遁走。
守楼人慢悠悠的:“莫要掉以轻心,留意天上。”
在天边高处,流云悠悠吹动。
“它来了。”
“疾退,纵跃,好,就是此刻——”
沈欺所在是勾明视野不能及之处,他以灵力生生破开勾明足下云气一角,裂口越来越大,行将成功卸掉灵兽脚下云气之际,裂缝蓦然停止。
勾明趁此甩下沈欺,足下光华闪烁,云气复盛。
沈欺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就差那么一点儿了!他的灵泽怎就偏偏不够了呢!
“……”守楼人无言掩面。
无法,只能重新再来。
屡试屡败,数不清多少次失败后,沈欺瘫倒在地,虚弱地勾了勾手,召来登仙门,扶墙而出。
“不继续了吗?”
守楼人亦步亦趋跟在沈欺身后,语中意犹未尽。
沈欺饱受摧残,满是看破现实的凄苦:“修为太低,灵泽不够,再战一百次也徒劳。今天到此为止,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也行,”守楼人喜上眉梢,“那我们下回再见呀!”
沈欺愈感心力交瘁,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等我得了空再说罢。”
“好。”
守楼人就站在那处,目送沈欺离开。
眸底点点星辰,簇拥那道黑发清瞳的身影褪去,而后不得见。
他伫立耿耿银河里,任星芒落满衣角。半晌,他拂袖转身,驶入星河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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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欺走在回程路上,抬起左手来。
登仙楼试炼里,在他尾指上划出的那道血痕已经凝固了,残留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深红色,已经痊愈如新了。
他没放在心上,绕了个弯,再次经过了来时差点走岔一头的角落。
流云映雪,花映流云,还是清静幽雅的美景。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白夜菱,繁花如盖,亭亭等候雪色中。
……嗯?
是他的错觉吗。
林间梢头……花枝好像稍稍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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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登仙楼提神醒脑的效果不错吧?”
沈欺回到游仙十九栋时,宋既白不负所望地闻风而动,蹬蹬蹬跑来询问感想。
“是不错,”沈欺话里有话,“我在里边好好冷静了一下。”
“好得很好得很,”宋既白不知沈欺话语背后的辛酸,很是欣慰道,“你一去也有好些时辰,闯到第几层试炼了?”
沈欺不堪回首:“第一层。”
宋既白:“啊?”
沈欺又道:“还没过。”
“哈???”
宋既白纳闷儿:“第一关棘手的无非是勾明,要么跑得过它,要么打得过它,还有什么岔子可出么?”
沈欺:“假如有人既跑不过,又打不过呢?”
宋既白词穷:“这……”
他拍了拍沈欺的肩,鼓励道:“没事儿,不就是法力嘛 ,修修就有了,不用气馁!大不了后面找个时间,我们去找几个人结队,帮你一起过去啊!”
沈欺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你宽心,我早已看开了。”
宋既白是想不到,他早已经和人结了一次队了。
只不过结的那个队,可以说是不结也罢。
“试炼姑且不提,”沈欺道,“还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来来来,你问。”
“登仙楼有位守楼人,你听说过没有?”
宋既白一拍大腿。
“当然听过,凡在云澜府中,谁人能没有听过!”
“首先你来看,登仙楼列有一张排行榜,记录着每个试炼者通过的最高楼层。”
说着说着,宋既白全身来劲:“登仙榜允许使用别号,守楼人这个名号长年霸占排行榜第一,云澜人称扫楼狂魔,每每有谁超过他,不出几日他就会再夺回榜首,且只比第二名高出一层。”
宋既白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所以我们都说,守楼人没准真的住在登仙楼。”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莫非是遇见他了?”
沈欺称是,献宝一般的:“我记下了他的脸,你帮我比照比照,我们就能找出他是哪路人物了。”
宋既白比出一指,左右摇了摇,又摇了摇。
“记了也白记。”
“偶遇过守楼人的不止你一个仙。”宋既白道,“‘踏足登仙楼,所见皆幻境’,他在登仙楼中的模样是道假象,做不得数的。”
“……大意了。”沈欺的小九九当场夭折,痛心疾首道。
“别说你我了,云澜广集里关于守楼人的议论开了百八十回,至今还没把他的真实身份揪出来,连他是男是女都未可知。”
“而且守楼人还从不和人结队,大家就是想走近些看穿他的真容都没有门路,偶遇过守楼人的那几个也只是远远看见,碰都碰不到他的影子就让他走掉了啊!”宋既白说到了兴头上,感慨得不行。
沈欺:……?
“从不和人结队”?
那守楼人主动和他结队算什么,是觉得他的修为足够让人放心,就算结队也暴露不了自己吗?
拉出云澜令上刊载的登仙榜,“守楼人”三字金光灿灿,以“第七千八百九十六层”占据首位。
往下如宋既白所说,登仙楼里各条闯关记录对应的名号统统是别名,除去垫底的“沈欺,第零层”,其他没一个真名,尽是些扑朔迷离的称号。
沈欺扫了眼,问宋既白:“你在登仙楼的别号是?”
“是三个美妙的叠字。”宋既白神秘兮兮的,“你千万别告诉旁人,登仙楼的名号不要轻易让大家知道才有趣味。”
沈欺点头答应,竖起耳朵。
宋既白嘿然一笑:“黑黑黑。”
沈欺垂头翻找,果然在高位见到一行:“‘黑黑黑’,第五千零九层”。
“……”
“噢,还有一事古怪。”
沈欺抛开登仙榜,道:“我往登仙楼的路上撞见了掌纪长老,奇怪的很,那分明是掌纪长老,看起来又不像掌纪长老。”
宋既白眼里精光一闪:“他是不是衣着鲜艳招摇?”
“是。”
“他是不是出现在白夜菱附近?”
“是。”
“他是不是右眼角下有颗痣?”
“是。”
说完,沈欺愣了愣:“我记得掌纪长老是左眼下方……”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古怪。”
宋既白:“因为你遇到的并非掌纪长老,而是中等弟子所属之仙师长,小关师尊——关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