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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雪拥云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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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云澜府设置了仙道、仙术、仙器、风物这四门主修课业,于是府中传道受业的场所,得名四府。

各等弟子的主修课程都由仙师院敲定,大多是同等弟子共同修习,若自觉留有余力,亦可自行增添选修,或旁听其他级等的课业。

沈欺和宋既白不在同一级等,两人接下来的课业不同,到达四府后,暂且分道扬镳。

沈欺独自去往风物府,正值大雪纷纷,云海间琉璃瓦若隐若现。

风物府四面环水,水池圆如玉璧,围以回廊,池上设有云桥。

沈欺在云桥边迎面撞上个小少年,年可十四五,个子不到他胸前,青春面相偏作庄重装束,峨冠博带,握一卷玉简。

小少年板着个白净的小脸蛋,可惜模样着实讨喜,尤其眼睛水灵灵的,愈发显出可爱。

沈欺同他打了个招呼:“府友,你也是去上初等风物课的吧。”

“自然。”

小少年上下打量他一圈,慢悠悠道:“你是昨日入府的新弟子?”

沈欺:“是的,我第一回来这里。”

四门主修其下包罗万象,各有多个仙师分别负责讲授不同类别的课程,平日里都是依序轮流授课。沈欺问小少年:“你知道今天风物课由哪位仙师来讲吗?”

小少年答:“九十九晓仙。”

这个名字可真是太眼熟了,沈欺一拍手掌:“就是写《一炷香读懂仙界》和《十八景游记》的那位仙界大学究!”

“不错,你倒有些见识。”小少年嗓音四平八稳,答话时亦如其扮相,相当的老成持重。

仙界见识浅薄的假神仙急忙澄清:“我到仙界不久,侥幸拜读过几本九十九晓仙的书而已。”

此时三五个初等弟子自另一侧飞来,见着小少年就停下了,毕恭毕敬地唤:“九十九师尊。”

“嗯,去坐下吧。”

九十九晓仙略应了声,留下呆若木鸡的沈欺,施施然步上云台。

沈欺研究了整晚云澜令,当然不是白白研究的。云澜府新生必读里说到,风物课掌教仙师兼初等仙师长九十九晓仙,年高德劭,学贯古今六界,著书百卷无不经神仙妖魔多方传阅引用,是实打实一座行走的藏书阁。

云澜广集里更有靠谱消息,九十九晓仙治学之严苛令仙不寒而栗,甚至传言,没经历过九十九师尊灵魂拷问的风物课,根本不足以称作完整的风物课。

——但新生必读和云澜广集里全都没说,九十九师尊会是如此的软糯一少年啊!

沈欺苦楚地落座,毕竟云澜仙师没有装束标识,唯有云澜令纹路大同小异,粗粗看去瞧不出什么分别,怪不得他看走了眼。

台下人已到齐,九十九晓仙道:“昨日有二位初等弟子入府,还未识得老夫。此故课前多说一句,老夫号为九十九晓仙,忝居云澜府风物一课掌教,亦是初等弟子所属之仙师长。”

……沈欺无言低下了头。

风物课主要传授六界见闻,九十九晓仙讲课从不拘泥范围,当天讲到哪里全凭机缘。

高冠博带的小少年松开手中玉简,小小一卷玉简散开后竟似长无穷尽,千百片尺牍盘旋于空。他随手从中抽出一片,稍作浏览,定下这堂初等风物课的内容:“本节讲仙界史。”

增长见识的时候来了,沈欺霎时抛却浑身窘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九十九晓仙:“天地分为仙、魔、人、鬼、妖、冥六界,各界轮转自有定数,本不应互加过多滋扰。奈何世间总有贪念不休,免不得徒增祸患,也就酿成多年前仙魔二界之战。”

“四百九十二年前,上一代魔君伏锋率座下众魔进犯仙界,仙界出兵相迎,初期将魔界众恶煞压制,魔界力不能敌。”

“其后却因一场战役,战局突生变故,胜负险遭逆转。”

“岑航。”

九十九晓仙冷不防点名:“你来说说,这场战役战于何处?”

沈欺后边左侧,一个男仙流利答道:“九十九师尊所问为迷仙泽之变,此战便发生在迷仙泽。”

九十九晓仙满意颔首。

“迷仙泽位于仙魔交界,当年伏锋为逆转战局,令手下众魔屠戮仙灵,在迷仙泽设下至邪至煞之阵,‘诛灵阵’。”

“此后伏锋以己身作诱饵,将仙界战将诓入阵中。众多神将仙兵由此重伤,甚至多位神尊遭诛灵阵吞噬,身殁迷仙泽。”

“伏锋其人亦作茧自缚,在阵中受众仙所挫、遇诛灵阵反噬,终归魂飞魄散。”

“九十九师尊,弟子有一疑惑。”提问的这道声音脆生生,带着些绵软,出自坐在沈欺右侧方的一个仙姬。

九十九晓仙:“你且问来。”

“请教九十九师尊,诛灵阵是何物?史书提及此段均是寥寥带过,弟子惭愧,无从得知详尽。”

“史书如此不足为奇,你亦无需惭愧。”

九十九晓仙讲道:“诛灵阵乃世间众界一个至极的邪阵,所谓‘诛灵’,入阵之人若无法及时逃脱,其魂魄、神识、躯壳、灵脉、修为,将在阵中一概湮灭。”

“诛灵阵错综复杂,非法力极高深者不能驾驭,且需以大量生灵怨魂为祭方能开启。此阵渊源古老,原本早已失传,不慎为伏锋所得,铸成两界灾祸。”

仙姬作受教状:“弟子明白了,谢师尊解惑。”

九十九晓仙接着讲道:“经迷仙泽一役,仙魔两界均折损惨重,此后仙魔之战僵持不下,多年难解。”

小少年的话语戛然而止,开始环顾四方。

显然九十九晓仙正酝酿着新一轮的点名,风物府个个屏住气息,陷入一阵极致的沉寂。

……别看这里,千万别看这里。

沈欺在仙界史方面的造诣接近一片空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转念又想,他才刚入府来,遇到九十九晓仙时又没有自报名姓,点也点不到他,悄悄抬起眼来。

偏偏造化弄人,叫他正正对上九十九晓仙的视线。

沈欺心下陡然一个咯噔,不妙的预感来得很是强烈。

而后,小少年缓缓念道:“沈欺。”

……九十九晓仙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沈欺满目惊悚,不知所措等待下文。

九十九晓仙直直盯着他,缓慢说道:“仙魔之战陷入僵局已久,直至一尊仙领兵出战,不过数年,魔界战败溃退。”

他问:“你可知是哪一位尊仙?”

不知,当然不知,但沈欺没胆子直说。他在《读懂仙界》上似乎有读到过这段,但不幸的是并没有一个个细节去记住。

“这个……”

九十九晓仙投来的目光如炬,见沈欺停顿,眉峰渐渐皱起。

沈欺联想到云澜广集里面的传言,从中读出满满山雨欲来的不祥征兆。顶着压力拼命回想,结果居然真让他抓住零星苗头。

他艰难地从脑海里扒出一段鹿柴坡的记忆,不确定道:“是……夙饶仙上?”

“恰如各位所知。”

九十九晓仙舒展眉头,算是肯定了沈欺的答案,接着往下讲了。

“夙饶仙上率兵击溃作乱的魔兵,令仙魔界限重回秩序,后受封广府钧天之首,镇守仙界边境……”

沈欺拭去额上汩汩冒出的冷汗:谢天谢地侥幸过关,感谢他远在天边的救星小桃子。

当时在无药夫人的医馆,小桃子大谈衔云公子的时候给他背过这么一段仙界史,刚好派上了用场。

受此刺激,余下整整一堂课沈欺听得犹为仔细,生怕再漏去半个字。

好在这堂课没再出什么意外,算是平稳地渡过了。

授课结束,九十九晓仙又慢声慢气地发话:“沈欺、方堇色,你们二人暂留片刻,其余散学。”

沈欺脚底抹油的动作一滞,默默走了回来。

点名再加上留堂,沈欺接连体会到他在人间从未体会过的心慌——说实话,九十九晓仙严谨而非严酷,奈何沈欺于仙界格外的无知,对上九十九晓仙就免不得格外的心虚。

沈欺战战兢兢,移步至九十九晓仙眼前,看着小少年依旧可爱的面庞,却再也不敢觉得可爱了。

一起被留下的那个名叫方堇色的初等弟子,也是方才在课上提问过一次的仙姬,娉婷少女之相,身姿很是乖巧文静。

九十九晓仙站在云台上平视二人,自空中招来玉简。

“你们在花名册录入的案卷,老夫已一一看过,你二人皆是升仙不久的新弟子,于六界风物不免根基薄弱。”

“课后之余,便将这般玉简所列书目研读详尽,有助于你们学识精进,切不可懈怠。”

小少年面上不曾有过多表情,姿态板正如初,字里行间是为关照他们的学业。沈欺放松了心弦,将一阵阵心虚的感觉摁了回去。

“如遇疑难,尽可提出,须知畏首畏尾是做学问的大忌。”

“谨遵师尊教诲。”沈欺与方堇色齐声道。

九十九晓仙招来的玉简越来越多,在沈欺眼皮子底下堆积如山,小少年指尖轻拨,数量壮观的玉简分作两份,送入二人掌心。

大捆玉简哗哗啦啦掉落,沈欺抱了个满怀,露出道痛心的笑容:

前方有万千功课待补,他先前竟还幻想要追什么话本,着实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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