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达的小河旁,几顶洁白的牧民帐篷点缀其间,炊烟袅袅,少女明珠什雅哼着古老的牧歌,正精心梳理着她那头乌黑油亮、如同上等绸缎的长发。她是这片草原上公认的明珠,肌肤在夕阳下泛着羊脂玉般温润细腻的光泽,饱满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一双杏眼清澈得能映出蓝天白云。她的美,是草原最慷慨的馈赠,带着未经世事的蓬勃生命力。
丹增,明珠什雅的父亲,正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一块新得的、据说是“佛爷开光”的护身符,那是桑杰喇嘛昨日“讲经”时赐予他的。
他望向女儿的眼神充满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什雅,桑杰佛爷找你,是福分,快去快回,莫让佛爷久等。”
小牧童扎西,明珠什雅的弟弟,七八岁年纪,正追着一只滚动的羊骨玩耍,天真烂漫。他好奇地问:“阿姐,佛爷找你做什么呀?是不是又要听你唱歌?”
明珠什雅她脸颊微红,眼中带着对那位“桑杰佛爷”的敬畏与一丝隐秘的仰慕。他不仅佛法高深,谈吐优雅,又带着一种悲悯众生的温柔。他昨日低声告诉她,今夜月升河畔,有关于她“前世慧根”的玄机要单独点化。这隐秘的邀约,让少女的心如小鹿乱撞。
“阿爸放心,扎西别闹,佛爷召见,是恩典呢。”她声音清脆,如同百灵鸟,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爽利和对“神圣”的虔诚。
明珠什雅来到约定的河湾,远远便看见桑杰喇嘛盘膝坐在一块巨石上,身披一件如火焰般的喇嘛袍。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他手中缓缓转动着一串深褐色,油光发亮的骨珠,无人知晓那是什么骨头,神情专注而平和,比真正的活佛更像一尊悲悯的佛。
看到明珠什雅,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带着洞悉一切的包容,对容器由衷的赞美:
“明珠姑娘,你来了。你身上的光,比这夕阳更纯净,难怪草原称你为‘明珠’。”
明珠什雅羞涩地低下头,双手合十行礼:“桑杰佛爷过誉了。”
相取示意她坐在对面铺好的洁净羊毛毡上,开始用一种低沉悦耳的声音讲述一段关于“草原明珠转世”的玄妙故事,对“生命流转”和“灵魂纯净”的赞叹。
他指尖不经意地捻动骨珠,若有似无的异香,“安魂引”,能让人精神放松,意识迷离。明珠什雅只觉得佛爷的话语如同天籁,意识渐渐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对佛爷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
相取见时机成熟,声音变得更加空灵悠远:
“明珠,你慧根深厚,尘缘却已了尽。今夜,便是你褪去旧壳,回归光明本源的时刻。莫怕,此非寂灭,乃是大解脱、大欢喜。”
他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银碗,示意明珠什雅伸出手腕,在她羊脂玉般细腻的手腕内侧,划开一道细微的小口。几滴饱含生命精气的血珠滴入银碗中,碗底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细沙,毕舍遮秘术媒介“噬魂砂”。血液滴落,瞬间被黑砂吸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黑砂表面浮现出妖异的暗红色纹路。
相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他开始用一种极其古老的语调念诵超度经文,如佛陀低语,如金刚怒目,震慑邪魔。他周身仿佛散发着淡淡的佛光,比任何一位真正的活佛,都更像一位悲悯的圣者,在为即将“解脱”的灵魂指引通往西方极乐的光明大道!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韈哆野吽…”
明珠什雅在这神圣的诵经声和秘药的作用下,眼神彻底迷离,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宁静微笑。
远处,不放心女儿的老牧民丹增,牵着小扎西悄悄跟了过来,躲在及膝的牧草后面。他们只敢远远张望。看到桑杰佛爷庄严诵经,周身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丹增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佛爷!是佛爷在点化我的明珠!看那光!听那经文!这是神迹!明珠要成佛了!”他紧紧捂住扎西的嘴,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幕。
小扎西则瞪大了眼睛,他年纪小,感官更纯粹。他似乎看到姐姐手腕滴下的血珠落进碗里时,那碗底的黑砂像活过来一样“吸”了进去,还看到姐姐身后原本清晰的影子,在佛爷的诵经声中,变得越来越淡,仿佛要消散在空气里。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小手紧紧抓住了阿爸的衣角。
相取的诵经声达到最高潮,最后一个梵音落下,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着一点幽暗光芒,轻轻点向明珠光洁的眉心。
就在指尖触及眉心的刹那,明珠什雅眼神由迷离转为极致的惊恐和空洞!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她体内抽离。
她饱满红润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乌黑的长发似乎也黯淡了一瞬。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与新生的诡异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相取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残酷的优雅。他将碗中吸收了少女精血的噬魂砂、倒进了身旁流淌的小河里。黑砂遇水即化,一丝痕迹不留。少女最珍贵的生命精华,就此被河水冲刷殆尽。
“明珠什雅”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杏眼,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清潭,莲生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光滑细腻、充满弹性的脸颊,感受着血管中奔涌的年轻血液。
“羊脂玉…真像羊脂玉的触感…温暖…有力…年轻…太美妙了…相取…你果然没骗我…明珠…呵,多谢了…”她呼吸着带着青草和河水气息的空气,满足的赞叹。
相取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恢复了悲悯平和。他对着“明珠什雅”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如初:
“明珠姑娘,机缘已至,望你好自为之,莫负这‘新生’。”
他优雅地起身,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似无意地扫过丹增父子藏身的草丛方向。
丹增早已拉着扎西匍匐在地,激动地叩拜:
“谢佛爷点化!谢佛爷点化我的明珠!”他以为女儿得了大机缘,精神升华了。
小扎西却把头深深埋进草里,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刚才似乎看到,“姐姐”抬起头时,那双眼睛中…好可怕!
莲生顶着明珠什雅的皮囊,学着少女的姿态,对相取盈盈一礼,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少了那份天然的清脆,多了几分柔婉:
“谢佛爷恩典,明珠…明白了。”
相取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身影很快融入暮色。留下“明珠什雅”站在原地,以及远处草丛中,一个狂喜叩拜的老人和一个瑟瑟发抖、满心恐惧的孩子。
“明珠什雅”低头,看着水中自己那倾国倾城的新倒影,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她随手摘下那朵已经开始萎蔫的格桑花,丢进河水里,看着它随波逐流,如同丢弃了明珠什雅那短暂而美好的过去。
“该回去了…阿爸…扎西”新的‘家’,新的‘家人’…她整理了一下崭新的蓝色袍子,朝着炊烟升起的帐篷走去,步履轻快,带着一种重获新生的活力。夕阳将她美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个刚刚饱餐一顿的幽灵。
三日后,相取以“云游参访”为由,向丹增一家辞行。他神色庄重,单独对“明珠”低语:
“明珠,我需离开些时日。切记,安分守己,侍奉你父。藏文、汉文、波斯文,每日习练,不可懈怠。你天资聪颖,莫负此身。”
“尤其,远离西边大寺的桑吉嘉措仁波切。他智慧如海,非等闲。若遇,垂首避让,莫言,莫视。切记!”相取语气罕见地凝重
莲生心中凛然,恭敬合十:“弟子谨记佛爷教诲。”相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飘然离去。莲生感到一丝轻松。
相取一走,丹增对“明珠”的好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
最好的酥油茶总是先盛给“明珠”,奶皮子也挑最厚的给她。
以前明珠要帮忙挤奶,现在丹增总是抢着干:“明珠,你歇着,这些粗活阿爸来!佛爷说你身子金贵了!”
扎西眼巴巴看着阿爸把新做的奶渣,一种酸甜的奶制品全给了姐姐,自己只分到一点点。
这份沉甸甸的、基于谎言的父爱让她如坐针毡,她只能模仿记忆中明珠的爽朗笑容:“谢谢阿爸!”。
她拿出明珠以前学经文的旧木板和炭笔,牧民常用此法,手指僵硬,写出的藏文字母歪歪扭扭,笔画顺序混乱。她烦躁地用袖子擦掉重写。
因为眼盲的原因,莲生的汉文更糟。她找到一本破旧的汉地商人留下的《三字经》,对着那些方块字一筹莫展。
小扎西常在帐篷角落偷看。以前的姐姐识字很快,现在却像个初学的孩子,还常对着字发呆、叹气。他忍不住问:“阿姐,你…你忘了怎么写吗?”莲生一惊,强笑:“佛爷点化后,有些东西要重新学过呢。”赶紧把东西收好。
巴图领主派骑手来传话,听说外甥女明珠得了大机缘,又被佛爷看重,特请丹增带明珠、扎西去大帐小住,一家人团聚。
丹增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莲生心头发紧,这意味着更多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