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卧巨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紧绷的、无声的张力。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白翊深陷在顾沉舟那张宽大的床上，高烧带来的潮红未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呼吸依旧灼热而急促，但比昨夜平稳了许多。

顾沉舟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他换下了睡袍，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咖啡，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白翊苍白的脸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有深沉的审视，有挥之不去的烦躁，有被强行唤醒的怜惜，更有一种……近乎迷茫的痛苦。

书房地板上那张被泪水洇湿的旧照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少年顾舟那双温柔专注的眼睛，与昨夜怀中白翊滚烫脆弱、无意识依偎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恨意，那支撑了他七年的冰冷支柱，在真相（白翊的崩溃忏悔）和本能（保护欲、那声失控的“翊翊”）的反复冲击下，终于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翊翊……”这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名字，带着无尽的酸楚和迟来的认知，在他心头反复碾过。

他恨他吗？恨。恨他当年的狠心抛弃，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恨他让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冰冷暴戾的模样。可为什么……看到他痛苦，自己会更痛？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本能地将他护在身后？为什么在他高烧呓语喊冷时，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抱回自己的领域？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用更坚硬的冰冷死死压住。不，不可能！这一定是软弱，是错觉，是酒精和混乱情绪下的产物！他绝不能再被迷惑！他必须恨下去！只有恨，才能维持他摇摇欲坠的尊严和对过去的交代！

就在顾沉舟被内心激烈的撕扯折磨得眉宇紧锁时，床上的白翊发出一声细微的痛苦呻吟，身体无意识地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合：“……水……”

顾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惊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几步走到床边，看着白翊干裂的嘴唇和紧蹙的眉心，深邃的眼眸中挣扎之色更浓。

他该叫周谨。或者，置之不理。这才是他该做的。

然而，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笨拙，端起了床头柜上那杯周谨准备好的温水。他俯下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轻柔，托起白翊滚烫的后颈。

白翊似乎感觉到了清凉的靠近，本能地微微张开嘴。顾沉舟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倾斜杯沿，让微凉的清水一点点润湿白翊干裂的唇瓣，再缓缓流入他灼痛的喉咙。

喂水的动作僵硬而笨拙，甚至有几滴水顺着白翊的唇角滑落，浸湿了枕巾。顾沉舟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自始至终，他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小心翼翼。

一杯水喂完，顾沉舟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他将水杯放回床头柜，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白翊依旧滚烫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他直起身，看着白翊似乎因为水的滋润而舒展了一点的眉头，眼神深处翻涌着更加剧烈的挣扎。他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大步走向浴室。很快，他拿着一块浸透了冷水的毛巾走了出来。

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着毛巾，又看了看白翊烧得通红的脸颊，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压抑的烦躁。最终，他像是跟自己较劲般，极其生硬地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冰凉的毛巾重重地覆在了白翊的额头上！

“呃！”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让昏睡中的白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

顾沉舟的动作瞬间僵住！他看着白翊痛苦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他笨拙地调整了一下毛巾的位置，力道放轻了许多，但动作依旧僵硬，带着一种不情愿的、却又无法停止的矛盾感。

他就这样站在床边，维持着那个俯身按压毛巾的姿势，像一个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冰层之下，名为“顾沉舟”的熔岩，在恨与爱的撕扯中，痛苦地翻涌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