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旁观者的侍者默不作声,非常识相地转身离开事发现场。
气氛安静到极致,维克多看着那个疯子朝着自己步步紧逼,那张无可挑剔,神似父亲的脸在视野里一点点放大——如出一辙的居高临下、睥睨、傲慢。
伊戈尔似乎并不畏惧疼痛,任由鲜血从脸颊侧边不断流淌。
他寸步不让,从齿间碾出那个冰冷的称谓:“哥哥。”
这些音节久违,现实和往昔在维克多的脑海中交织。维克多想起十年前的伊戈尔,他总会喊自己哥哥,母亲说他是从外面领回来的私生子,父亲却总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倾注在他身上。
“你倒是要祈祷父亲多活几年。如果他死了,你们在国外的生意还能保全吗?”
“你以为,你们还能困住我多久?”
对于家族的所有成员来说,只要不出现国家政权更迭或者上层权力崩盘,任何外力都无法撼动他们的财富和地位。无论如何挥霍都无所谓,奈何他们不知足,他们贪婪,不满足于明面上体面的家族事业,还要在见不到光的暗地里做些灰色生意。
伊戈尔眼底的冰冷慢慢加深,指节碾过唇边血迹时仍在笑。
“我不像哥哥姐姐们,没有这么多孩子需要顾虑……我和父亲不一样,不会把你们的孩子当做我的孩子。”
阿列克谢正在忙着找他老板。
可惜,廊灯突然集体猝灭,如同被无形的手扼断光源,一明一暗的光线变化让眼睛感到不适,同时加深了找人的难度。阿列克谢注意到木地板上已经停滞流淌的香槟酒,却没有看到人影。
他继续往里看,才注意走廊转角处的光景。
眼前的场景比屏幕影像更具冲击力。
走廊墙角挂着一幅巨型鎏金油画,耶稣以荆棘编织王冠,加冕称王,深红色的色调透着苦难的神圣性和反叛。
伊戈尔静静倚靠在墙边,整个人像是与周身的灰暗融为一体,灰蓝色瞳孔深处沸腾的疯狂未熄,鲜血在阴影中划出猩红的裂痕。此刻的血液成了最华丽的装饰品,淋漓的鲜血顺着下颌一路流淌,在近乎通透冷白的皮肤上勾勒出纹路。
仿佛回到了以前,伊戈尔毫无人情味可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阿列克谢暗自叹气,他觉得伊戈尔更需要不仅仅只是包扎止血的外科医生,还有安抚情绪的心理医生。
想到这里,他认为米薇很合适,他多么希望她能出现。说起来,阿列克谢并不讨厌米薇,因为她总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伊戈尔。
……
宴会厅中央,当之无愧的政坛巨擘库茹盖特正满意地环视自己的生日宴会,虽然他年事已高,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
他是整个家族最有力的保护伞,可以说只要他站在这里,便没有人动摇他们的地位。但一个人的生命和精力终究是有限的,随着库茹盖特年岁渐长,退出政坛是早晚的事,他花费大量心血在培养下一任接任者上,容不得一点差错的发生。
到目前为止,库茹盖特的心情都很好,唯一令他烦恼的事情是伊戈尔无理由的缺席。
库茹盖特偏移目光,开始寻找伊戈尔的身影,正巧撞上一双没有杂质的黑眸。
米薇被迫接受着不友好的打量,凝固般僵了一下,被直勾勾盯着的感觉很不舒服,特别是与那位形似伊戈尔的寿星对视。
冥冥之中,心里升起宿命论般的危机感。
她暗自推测,这人或许是伊戈尔的父亲或叔叔伯伯,并且这个人不喜欢自己。
与此同时,库茹盖特眯了眯眼睛,感到扫兴。
究竟谁家带来的,估计是年轻人觉得和东亚人交往很新鲜。幸好,他的小儿子对这些事情以及这些人丝毫不感兴趣。
库茹盖特侧身询问侍从:“伊戈尔怎么还没来?”
闻言,旁边的人凑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对于伊戈尔被酒瓶划伤这样荒诞的事情,库茹盖特倒是第一次听,诧异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毕竟他做事一向冷静沉稳,不需要过多担心。
除此之外,还有更出乎意料的事情。
“……等等,你是说,他还带回来了几个客人?”
库茹盖特亲自核实过生日宴的所有请柬,什么样的人值得邀请,什么样的人没有资格参加,他都心知肚明。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些异常的巧合之处,他再度望向远处的东亚面孔,确认并不在邀请名单内。
猜测变得愈发鲜明,令人费解,伊戈尔居然开始有自己的心思了。
“生日宴已经开始了,你们不能离开。”侍者冷酷的话语像一盆冷水再度从头顶泼下来。
尼娜叉着腰,十分不乐意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现在着急回去。”
她拉起米薇的手,正准备硬闯,谁知道迎面走来一个更难对付的陌生男人。
……
尼古拉一直很好奇伊戈尔的宝贝邻居,现在他有了意外收获。因为伊戈尔总在盯着同一个地方看,反复地看,目光如注,甘之若饴。
那种眼神渗出的情绪极不清白,欲要将人看穿。
他顺着伊戈尔的视线往下望过去。果然,发现了全场唯一的东亚人,奈何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的背影,并且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他语调轻松,安慰着他的好友伊戈尔:“放心吧,我和他们说了,会把她安全送到我车上。”
“不行。”对方反倒拒绝得很干脆,并且提出了附加要求——不能强来。
这样的要求违背了尼古拉一贯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合理。
“又带到你房间里?你想过没有,你哄得好吗?”
尼古拉指了指他头上缠绕的绷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伊戈尔,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没有回答,无事可干的尼古拉有了更好的主意:“带到你房间里也可以。等会你要去找你父亲了,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真是太孤独了。所以……我只能先去和你的宝贝聊聊天了。”
“放开!你弄疼我了!”米薇用尽全力反抗。
谁知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手腕被人狠狠攥住拉向另一边,她踉跄着失去了平衡,最后重重摔倒在地毯上。
再回到那间卧室时,米薇简直心如死灰,生无可恋,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已经播放到下一集的俄剧。
尼古拉慢悠悠地走到指定房间,被关在里面的人用力敲击房门,不怕疼痛般一遍遍用力砸门,他向那名奉命看守的光头男人问了一句:“就在里面?”
“对。”
看来还是个有脾气的,不太好对付。尼古拉在脑海里勾勒着她的长相和性格,大概冷艳强势,很有攻击性,或者和他的好友伊戈尔差不多,沉默寡言。
听到再次输入密码的声音,出于警惕,米薇立刻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十分肯定这次不是好心路过的小孩子。
她的心跳随着解锁声骤然悬停。
砰的一声,门被猛然推开。
随即瞧见一道身影向前走来,陌生的闯入者慢慢蚕食着她的防线。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尼古拉根本不敢相信。
那张微微扬起的面庞干净清透,十分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如绸缎般披在肩头,真像是从异国进口的白釉瓷,带着永夜中不该存在的皎洁,是一件有市无价之宝。看到自己走过来,她浓长的睫毛急急抖颤了几下,神色惶然地往左边歪了歪头。
对于这副反应,他轻笑出声,饶有兴趣地故意逼近,不过保持在适当的距离之内。
尼古拉见多了女人,各式各样的都有。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至于眼前的这个,又倔强又怯生生的……他终于懂了伊戈尔口中所说的那种独特,那种与众不同。
她看着年纪不大,和伊戈尔浑身散发的冰冷阴郁全然不同,那个异国女孩看着像周身散发热量的小太阳,像是雪原上未熄的篝火,明朗温暖,充满纯净的生命力。尼古拉不敢相信伊戈尔会和她发生交集,毕竟,她看起来不像会屈服于强权的人,甚至不可能喜欢上伊戈尔。
如果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气氛一定会很有趣吧。
伊戈尔最好别回来了,因为他想逗她玩玩。
尼古拉得偿所愿,难掩兴奋,甚至省去了所有礼节,拆礼物般径直发问:“你和伊戈尔到底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