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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七十二 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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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寒登上瞭望远眺,淡去的风沙里,西天狼烟滚滚。萧恒立在他身边戴上盔,对他道:“后方一应事务,全部托付监军。”

李寒点点头,“必不辱命。”

萧恒不再多说,快步走下城墙。城门紧闭,阻断最后一点天光,投落灰压压一片阴影。阴影给所有人的甲上又披了一层铁皮似的戎装。

城下,由西夔营和潮州营共同组成的三千前锋肃穆以候,唐东游立在阵前,将云追牵给他。

萧恒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铿然抽刀在手。

身后响起齐刷刷一阵拔刀出鞘之声。

萧恒说:“开门。”

铁链缓慢绞响,迟重的落门声如从天而降的巨大脚掌,将李寒踩得浑身发麻。他听见城下传来一声大喊,继而群声应和,三千人喝声如雷,八千马蹄动地如鼓,利剑般刺破黄沙向西刺去。

西天最西,狼群奔如石流。

东南方,是赵荔城护卫全城百姓撤离时,挈妇将雏的纷乱脚步声。

李寒深吸口气,落臂挥袖,铁链再度响动,城门重新闭合。

***

沙暴虽然淡了,西风却依旧呼啸。烽火台所在寸草不生,白日烧成夕阳后,戈壁也从沙沙的黄变成彤彤的红,萧恒所率的三千前锋尚未战斗便化作血人,这从某种角度来看似乎已对结局作出征兆。他们对这结局心知肚明。他们所有人。

恶劣天气下,萧恒目力显然比斥候还要强上几分,众军尚在行进,已听他突然叫道:“止步。”

唐东游勉强望去,不远处沙浪卷了又卷,底下似乎躺着人。

身上穿的是甲胄,不知是死是活,看服色,很像石侯的分队。

唐东游正要下马察看,萧恒却一把将他拉住。唐东游瞬间明白,萧恒怕有圈套。

一路西进至此,尚未看见半个狼兵,齐军竟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而数日以来,石侯一直没有往回传信。

绝对有问题。

萧恒松开唐东游臂膀,低声吩咐:“做好准备,向后向外列队。”

他拔刀在手,跳下马背走上前去,将伏地的那人一翻。

甲胄七零八落地从手里跌掉,穿甲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具被野兽啃食干净的白骨!

萧恒浑身一震,另一种知觉先于仇恨在大脑炸响。那一瞬他并未从周遭环境察觉出任何异样,但已死的战士用尸骸唤起他一丝救命的灵光。

萧恒回头大喊:“后退!”

几乎是他出声的同时,四周黄沙下如有一条巨蟒一蹿,磅礴飞舞的沙雾里,萧恒四面八方骤然奔突出八条蛰伏沙下的灰狼!

狼群洪水般将他淹没,唐东游吓得手脚一冷,高声叫道:“射箭,投石!”

冲阵所用的石车弩箭齐齐发射,突然一条黑影一闪,一头灰狼如被刮鳞的狗头鱼般重重抛落在地,砸起土灰阵阵,颈间皮毛翻卷,狼血汩汩渗入黄沙。

环首刀雪亮光锋激起腥臭血雨,唐东游还没看清萧恒身影,已听他喊道:“烽火台有埋伏,全体都有,铁车冲锋,铁马断后!”

砂砾在烈风中舞如蜂阵,一时间天色骤暗,一轮阴红血日下,平地飞射出乱如箭杆的野兽之兵。如麻的黑色兽影间绿光闪烁,狼眼涌如萤群。狼群的嘶吼声掺杂在奔跑声、牙齿咬合声里,唐东游落下铁面罩,拔出钢刀向前一指,厉声叫道:“杀!”

“杀!!!”

战车和狼群迎面飞撞,铁器撕扯利牙,双方在血肉模糊和开膛破肚的惨叫声里继续冲锋。烽火台那缕微乎其微的光亮后,举起新的火束,将齐国豹旗照得血红。

唐东游左臂的铁甲被狼牙咬得变形,他奋力砍断一头灰狼的脖颈,手臂颤抖得不知是脱力还是恐惧。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出发前萧恒对众人的一席话:

“我知道大伙都不怕死,此战也都报了必死的决心。但面对被狼群活活撕碎的恐惧,和我们与人厮杀的恐惧截然不同。待到阵时,我能体谅大伙会动摇,对着狼群我也会怕!但我们这三千人绝不能退,退者立斩不赦!这里,萧恒先给大伙磕头赔罪了!”

他跪地给众人叩了三个响头。

他知道自己把这三千人推进一个怎样的炼狱,但他别无选择。

钢刀被狼牙夺住,腥臭血涎溅在掌上,狼头大张血口就要咬断唐东游一条臂膀。在他抬腿踢踹之前灰狼已被重重一击,叫一把长刀刺穿甩在地上。

唐东游要去扶那人,却被那人搀在身边。

萧恒的铁面罩已被咬碎一半,浑身不知是人血还是狼血。唐东游支住他左臂,发觉他整条臂膀也在轻微颤抖。

混乱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哨声。

尖利,悠久,像一类鸷鸟的长啸。一瞬之间,狼群竟止息动作,低声呼噜着伏身退步。

萧恒望向烽火台,台上士卒耸立,围簇一个带甲人影。

那人扬声叫道:“镇西萧将军,久仰大名!”

萧恒示意士兵扶好唐东游,声音发冷:“哪有镇国公孙将军声名之盛!”

唐东游心中一凛,齐国镇国将军公孙子茀,齐帝最为倚重的一员虎将,元和年二攻西塞,夺十城亦屠十城,所至之处未有活口,故有西阎罗之称。

公孙子茀言笑温和:“萧将军过誉。我主本意灭人夺城,但天有好生之德,在下亦有惜才之意,将军既为叛逆出身,如今何必苦做妇人马前走狗?这样,将军若肯就此投诚,在下愿在我主面前为将军作保,定许将军厚禄高官。”

萧恒冷笑一声:“能废话,不如下台走一招。”

“在下有自知之明,萧将军凶名远扬,绝非我辈能敌。传闻将军身手如兽,我便以狼兵以待将军,这才叫旗鼓相当。”公孙子茀笑道,“在下再问最后一遍,将军不肯降?”

唐东游咬牙切齿,突然听萧恒迅速说道:“西面是头狼,我去杀它,等狼群围攻我,你带人突围。”

唐东游刚要说话,萧恒已看向公孙子茀,高声道:“恕难从命!”

公孙子茀倒在意料之中,叹息道:“可惜一条好苗子。也可惜你手下战士勇猛,那小先锋拼死丢火把进烽燧,恐怕也没想过,是否真的有援兵来救?”

“年纪轻轻就被狼群撕成碎片。”他看向萧恒,“萧将军,你的前车之鉴。”

萧恒却没有再看他一眼。

公孙子茀尚未举哨,便见萧恒一摔马缰,疯一般像西边狼群冲去!

他跃下马背时长刀劈落,金灰皮毛血光迸溅,头狼后腰血肉翻绽,愤恨地引吭高叫。狼王的肌腱力量非同小可,萧恒一刀腰斩它的计划并未奏效,灰风一旋时四方狼群应声而动,齐齐向萧恒奔来!

有那么一个弹指,初入长安的那个雪夜从萧恒脑中一闪而过,同样逐风而去的还有火光下,那血红衣影和雪白面孔。这转瞬根本不足以让萧恒分神,甚至算不上“想”,但它就是如乱坠天花般从萧恒眼前一眩,飞去,吹远。那是一种近乎返照回光的错觉。

头狼一声怒号,旁下四条雄狼顷刻跃起,獠牙如同利剑,当即要将萧恒撕成碎片。他右手使不出半分力道,只得借环首刀势遮掩翻滚躲过。扑腾如棒打的群狼围堵里,乍然又一道哨响,狼群瞬时热血沸腾,更加猛烈地向萧恒奔咬而来!

萧恒身躯压得极低,是一个近乎野兽蓄势攻击的姿态,他身体里影子的鬼魂又腾腾地死灰复燃。那一瞬间他似乎是野狼之一而不是人,环首刀不再是兵器而是他的爪牙,但他一匹孤狼只有单爪。

他迅速调整呼吸,竟滚身在地飞刺向头狼身下,借头狼身躯遮掩的瞬间长刀上竖,扑哧一声后,头狼重重歪倒在地。

狼群短暂的混乱里,萧恒迅速翻身抽刀,大声叫道:“突击!!”

天彻底黑下来,残月高挂,戈壁惨白如练,萧恒眼前却是一层红染一层红。血流从眼眶里流下,沿半副铁面罩滴答坠落,他身形依旧紧绷,不敢有分毫摇摇欲坠的迹象,野兽要比人敏感得多。

唐东游往东撕开口子,大声喝人冲出包围,扭头叫道:“老盛,带人走啊!”

盛昂自从上次因军械纠纷一事被萧恒罚下阵去,一直未上战场,今日终于得战,一腔血勇胜平时百倍。他刚想回话,烽火台又一道哨向,狼群如同浪头般将萧恒淹没。

“哨声!”盛昂大叫道,“他妈的哨声,弄碎了哨子,齐军就拿狼群没法子了!”

唐东游骂道:“我他妈也知道,这么远又这么多狼,怎么弄!”

盛昂咬牙四顾,突然脱离冲锋方向,一个人往烽火台所在的西北奔去。唐东游来不及喊他,已见他跳上乱石滩抛掉钢刀,从背上摘下弓箭。残月下他挽弓如满月。

甚至听不到羽箭破空之声,更看不清是否射中。但随即,尖锐的哨声像被掐断,狼群的攻击霎时缓慢下来。

失去头狼又没有指令的狼群开始遵从本能行事,无论敌我一气乱咬,血肉纷飞如雨里既有梁兵的碎甲也有齐军的骨头。盛昂落了单,只一副弓箭在手,被狼群逼入包围。

唐东游叫他:“老盛……”

盛昂大声道:“跟将军说,帮我照顾好云娘!盛昂真的改错了!”

唐东游嘶声大喊:“老盛!”

盛昂回头看他,笑了一下。

狼群奔涌而上,撕碎了血肉和铠甲。

唐东游来不及擦脸,大叫着奋力拼杀,被狼一口咬在大腿上生生叼去肉。队伍终于往东突进而出,唐东游也终于挤到萧恒跟前。萧恒刀即将拖到地面,来不及骂他不听调令,二人背冲背刀贴刀,靠最后的余力杀出重围。

他两人近于力竭,又失了马匹,尚未赶上残部脚程。一场鏖战已至半夜,月亮一张白面也染成血脸,血雾般的月光里,萧恒半挟半拖着唐东游,跌坐在背风沙丘后,喘了口气,撕裂绑腿给唐东游包扎伤口。

唐东游看着他不住颤抖的双手,哑声叫:“将军。”

萧恒说:“歇一口就得走,狼兵训练绝不可能只靠哨子,刚才是一时混乱,他们控不住场面。杀了这么久,狼兵还剩下三二,再说还有人组的军马。”

唐东游伤口已然见骨,方才行动大半借了萧恒的力,如今整条腿使不上力气。他刚要说话,萧恒已一挥手,远处传来响动。

萧恒侧耳细听,“没有狼。”

但所来齐兵也不在少数。

萧恒架了他一条臂膀在脖子上,这就要走。

唐东游却摁住他手臂,压低声音:“将军,你先走。”

萧恒转过头。

唐东游有些急,压着气声喊道:“我他妈走不了了!一个人走是活两个人就是死,将军,你不能死啊!我们对狼兵都没办法,你是咱们的头儿,只有你能和李监军商量出主意来!你得把咱们兄弟带回去,你得给潮州的老少爷们一个交待!你走!快走!妈的一会都死这里了!”

萧恒定定看着他,只一瞬,这一瞬好漫长。他攥紧唐东游的手像许下承诺,下一刻他松开唐东游,决绝得像抛弃了他。的确如此。

齐军越来越近的蹄声和脚步声里,萧恒贴近戈壁的凹陷与阴影,一个人转向东方。

唐东游搓了把脸,又搓一把,终于咧开嘴角。他抬头看月亮,朦胧的淡胭色,柔如早梅。

这时候潮州的早梅也该放了。

天南地北共此婵娟,唐东游窝在故乡的明月光里,突然放声大笑。

马背上,公孙子茀手掌一挥,脚步与刀刃逐渐逼近。

唐东游腿上血流如注,却毫不在乎,在笑声尽头,他扬声唱起新学不久的西塞小调。

“太阳起嘞——庄稼黄嘞——国破嘞——家亡嘞——爹娘哭嘞——饭汤凉嘞——大红灯笼挂起来嘞——

“提刀嘞——磨剑嘞——老少爷们站起来嘞——狼来嘞——狗叫嘞——

“打跑畜生——守家园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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