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卖唱的琵琶女要刺杀你,你同我说,她扑过去要救你。她有向善的心。”
秦灼突然想起,俘获蒙八郎时,那些突然被催动蛊毒的青泥。那日他重新佩戴阿双绣的荷包,阿双说,多亏阿霓提醒松了针脚……
萧恒又道:“劫粮暴露之后,她再没养过鸟了。”
秦灼瞧着女孩的脸,叹口气:“你怎么不同我说?”
萧恒道:“你知道了,不会留她。”
秦灼哑口无言。
的确如此。
就算阿霓活着,他也决不会再留她在身边。萧恒是泥淖里爬出来的,同病相怜会给她机会,但秦灼不是。
背叛之人他绝不再用,哪怕再亲再好,也务必斩草除根。
阿霓,阿泥,她是污泥里一枝白桃花,甚至还没有做青泥的资格。她是影子专门为萧恒设计的,利用曹苹身份,埋在身边伏杀他的一把小刀。
她尚未开背种蛊,似乎不留痕迹,新喂的毒也无法从脉息上探出半分,足以瞒天过海。他们为着她这身世,专门将她卖入妓院,那匹红绫罗裹着她扔在大街上,就是为了等待萧恒夜归的马蹄。自然,萧恒也如鹄落彀,哪怕看破,依然投入影子精心编织的圈套。
只是谁都不曾料到,萧恒并非为她的身份恻隐,而是为她的生命恻隐。他近乎慈悲的怜惜甚至无需喜爱,仅仅因为她是个人。
论乎喜爱,竟是秦灼给的更多一些,溯其初始,还是她那一张和秦灼梦中阿皎极为相肖的脸庞。
阿皎在秦灼腹中死去,阿霓在萧恒怀里死去。阿皎白得像月亮,阿霓红得像月亮。梦见月亮不吉祥。
***
萧恒没听她的话取她的骨头,他给阿霓选了块好地方。女孩脸色苍白,梳洗一新,由萧恒背上山去,亲手给她掘好了坟。
入棺之前,萧恒用手掌抚摸她的脸,一寸一寸,仔仔细细。
褚玉照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
梅道然说:“记住她。”
“在影子里,面容可以伪装,声音可以伪装,所以我们都是用骨头记一个人。用骨头记住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忘。”
秦灼声音有些异样,问:“那做面具摸骨,岂不是要这么记住多少人?”
梅道然笑道:“面具就是一层皮相,哪里用得着摸骨?”
秦灼似被轰然一记重锤,骤然恍悟。
居然那么早。
他盯着萧恒的背影,耳边突然响起阿霓当夜耳语。那女孩说:“他喜欢你的。”
他怎么答的?他说,我知道。
阿霓犹追问:你呢?
我吗?
他喜欢我不假,但我真的喜欢他吗?
他对萧恒定然有好感,但到底能否到“喜欢”的程度,秦灼不打准。他和萧恒的纠葛太多,共同经历的生死太多,那些心动的瞬间,是因为这个人,还是因为那些冒险、感激、愧疚、羁绊,他说不清。
天色已晚,暮云已深,一行人再下山去。山路陡折,萧恒向他递过了手。
秦灼顿了顿,由他握着跳下去。站定后,他从萧恒的葫芦里喝了口酒,眼中闪动疯狂的光。
还有一个法子。
众人回去已至天黑,萧恒早早回屋,秦灼灌了一路急酒,已经吃得快醉。
他撵走陈子元和褚玉照,自己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像是要想事,又像在吹风。
梅道然打着灯笼,有点担心地瞧他,问:“成吗?”
秦灼点头,“还成。”
他步态微晃,梅道然目送他登阶而上,轻轻推开房门。
萧恒的房门。
好月色被关在门外。
梅道然先是惊诧,缓过了神,又低低一笑,哼着曲和着虫声走了。他人虽远去,那歌声却仍活着。秦灼缓慢打开床帐时,梅道然一脚踢石子进池塘,正唱到“我本青天座上宾,何故无根无由在凡尘”。
走到院外他拍刀大笑。
“把一腔真心真意真肝胆嘞——”
梆子响了一声。
换得他多情多恨多病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