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商铺褐色的门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透进来的天光陡然增多。
一道身长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发现屋子里面有人,ta半侧着身体,还摆出了随时准备放道具的姿势。
肖澈眯了眯眼睛,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边上江宁疏就已经开口了:“方津白?”
方队?
门口站着的方津白也愣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江神?”
江宁疏轻轻“嗯”了一声,方津白谨慎地探头探脑一会儿,这才放下了戒备。
他把门又打开了一些,露出后面其他几个人的脸。
这几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崔云安、李丽、连尚和宁海菡。
奇怪的是,除了一直很要面子的方队长以外,其他四人都狼狈不堪。
李丽还好一点点,只是衣服有刮破,上面沾了点泥灰罢了,崔云安和连尚就不行了,全身上下就没有几块是干净完好的。
最惨的是宁海菡,这个平时最要顾及形象、靠脸吃饭的女明星,这会儿衣摆上拖满了泥不说,头发乱糟糟的也不提,脸上还多了好几道的划痕
见到上个副本的熟人,肖澈眼里不觉带了点笑意:“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连尚长呼一口气:“唉,别提了,我们几个自打进了这倒霉副本以后,就没走运过。”
宁海菡愤愤抱怨道:“都怪这垃圾游戏……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狼狈过,要不是出了副本伤口能消失,我真的会当场撞死在这里!”
“谁说不是呢。”崔云安撇撇嘴。
这几个家伙嘟嘟囔囔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正经话,还是几人中最为靠谱的李丽,概括了一下他们进副本后这两天多的时间里遇到的事情。
李丽一到副本,就发现自己成为了周府负责管事的嬷嬷之一,崔云安和宁海菡则是她手底下的两个小丫鬟。
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她们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身份。
三人勤勤恳恳干了一天多的活,却在去周家三少爷周洪白的和永苑后,突然发现她们的队长方津白同志居然就是“周洪白少爷”。
而且这人打着符合身份的旗号,快快乐乐地享受了一整天的少爷生活,见到她们时还有些诧异,问她们:“你们怎么成下人了?这不符合‘穿越定律’啊。”
李丽忍气吞声:“方队你应该明白,这是副本随机给的身份,不是穿越随机投放的身份。”
“就是,”崔云安道,“方津白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啊喂!”
方津白轻咳一声,保持高冷:“……我反思。”
李丽找来之前,方津白也不是什么线索都没探到的。
他这个身体的原主周洪白,自出生起就体弱,五岁那年贪玩掉进水塘后,更是落下病根,平日里一天至少要喝一次药,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因为这个,周洪白整天怏怏不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脾性也不太好,时常打骂下人。
若不是身体不好,以这家伙作威作福的德行,凭借周家的权势,定会成为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中的领军人物。
方津白代替他之后,接管了这个病恹恹的身体,也跟着变得不爱动,只在屋里头找找周洪白与周家相关联的东西,听听下人们的聊天八卦。
也许是周三少爷平日里实在不关心外界,方津白能搜到的东西寥寥无几,几天来的收获少得可怜,总结起来也就只有以下这些:
在周家的下人里,王婆子是资历最老的一个,懂得的东西多,对于周家的辛密也是了如指掌,但嘴很严,难以套出话来。
周洪白的生母罗氏,是周家家主周仁德的宠妾,生周洪白时难产去了。
和对待大少爷周宁不一样,王婆子对待周洪白时,一贯是温和慈蔼的。
王婆子与罗氏的关系不错,罗氏走后,王婆子便一直帮扶着周洪白,免得他受到下人的怠慢。
当然,这点王婆子其实完全没必要担心,周仁德与正妻是联姻关系,罗氏虽然只是庶出,身份低微只能为妾,却是周仁德实打实的白月光。
周仁德对宠妾的喜爱远超众人想象,爱妾走后,他对三子那叫一个溺爱——不然也不会养得这个病秧子那么无法无天。
不过,正是因为王婆子的担心和关爱,方津白才能仿照着小少爷的德行,半是撒娇半是威胁地地叫唤一阵,才让嘴严得像蚌壳一样的王婆子松动了些许。
当时,王婆子浑浊的眼睛难得清明,她定定地看着“周洪白”:“你确定要知道吗?”
方津白抱怨似的嘟囔:“你不是说我娘逝世不单单是因为难产嘛?我娘都没了,我还不能知道点原因,这也太不公平了!”
提及死去多年的罗氏,王婆子神色柔软不少,终于松了口,谈及了那些本该彻底尘封的旧事。
“我答应过主家,绝不会将那些事透露给任何人。在你们决定好娶妻之前,你们这些小辈应当也是不能知晓的。但既然你……唉,我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告诉你一点影子,具体的还得靠你自己。
“确实猜不到,那就只能等你娶妻了。过两年你及冠,自然会知晓。”
“哎呀,王妈妈,说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只是想了解下娘亲的过往,不涉及周家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你就和我说说,我娘亲和你的故事?”
方津白想了想,决定还是拐着弯打听比较好,免得引起怀疑,反正王婆子和罗氏都在周家待过,总归是绕不开的。
屋子里的下人都已经离开,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王婆子也不再固守下人的姿态。
她坐在方津白对面,为方津白的杯里添了点茶:“我与小罗是故交。早年的时候,我们王家还没落难,在京城的祖宅就在罗家旁边。你娘亲比我要小四岁,是庶女,在家里不受待见,偏偏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就总是偷偷从后门溜出来找我。”
王婆子和罗娇娇不一样,她是正正经经的嫡女,上头有两个哥哥,都有功名在身,业已成婚,耶娘琴瑟和鸣,家里没有通房也没有小妾。
王婆子闺名叫王桃,罗娇娇每次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窜进她的院子,往往人还没彻底进屋,一声“桃姐姐”就先飘了进来。
罗娇娇就像只分享欲很足的小麻雀,王桃绣花的时候,她托着腮坐在桌边看,看累了就和王桃唠嗑。
当然,主要都是罗娇娇在叽叽喳喳地讲,王桃在一旁边绣边听,偶尔说上两句,好让罗娇娇有继续发挥的空间。
王桃从来不嫌弃她唠叨,闺房里的日子实在太闷了,有罗娇娇在,倒是可以有趣不少。
王桃绣的花,在绣娘遍地走,能人随处有的京城也算得是一绝。
罗娇娇被家里克扣银钱吃不饱饭,王桃就把绣品送给她让她卖了换钱;罗娇娇被家里的嫡母嫡姐打骂,王桃就让人送她所能拿到最好的药膏给她上药,细声细气地安抚她。
她们是关系很好的姐妹,也是彼此的挚友。
后来,王父不满皇帝成年后,太后还不肯放权一事,泣血极谏,惹得太后不悦,反手安排了个罪名,把王父拉下了官位,连同整个王家都跟着遭殃,彻底废了。
王桃的阿耶和两个哥哥都被当街斩首,王桃和娘亲被贬为奴。娘亲接受不了现实自/杀,跟着丈夫儿子一起去了。只留下王桃一个人。
因为年轻,王桃很快就被人看中卖走。买她的人自然是周家。
离开那天,每日都会来看她的罗娇娇哭得喘不上气:“桃姐姐,我就快攒够买你的钱了,就快了……我对不起你……”
王桃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笑:“别哭啊……我没事的。”说完,转身和负责买下人的婆子走了。
她想,此去一别,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妹妹了。
这样也挺好,要真买了她回去,罗家家母还不知道要怎么借题发挥刁难她呢。
在王桃眼里,罗娇娇一直都是那个天真无邪的邻家妹妹,就应该在花丛里高高兴兴地看蝴蝶,笑容满面地放纸鸢,托着腮叽叽喳喳地分享她新看了什么话本子、见到了什么新鲜事。
再次见到罗娇娇,是王桃没有料到的。
她被买回周家后,一直负责照顾当时还是嫡长子的周仁德。
来到周家两年半后,总是在书房端端正正坐着读书的周仁德,忽然开始换地方读书了。
新地点在周仁德住的院子墙边。
那一块没有种花草,只种了两排观赏用的竹子,两排竹子之间是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周仁德每天就坐在其中一张石凳旁边读书。
起先,周仁德每次都会把他们这些下人支开,后来警告了他们一番确认这些人不会告密之后,才放任他们待在一边帮忙倒水研墨什么的。
王桃就是其中一个。
被允许留下的第一天,王桃负责端着装点心的托盘候在一边。
周仁德端坐在桌边,声音清朗:“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2]”
“……”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3]”
周仁德喝了口茶,继续道:“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见则天下有道,无道则隐……”
念得王桃走神走得都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道脆生生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错啦!”
这一声,把所有人都喊精神了,王桃看见,周仁德眼睛一亮,转了个方向看向墙,声音含笑问道:“哪里错了?”
“不是‘见则天下有道’,是‘天下有道则见’才对,”那道声音的主人还用活泼的调子又念了一遍,“‘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4]”
最后总结:“你背错啦,要罚你请我吃点心的!”
闻言周仁德眉眼很明显地一弯:“好啊——我让人给你递过去。”
随后周仁德吩咐王桃:“帮我把点心递过去吧。竹子后面那边有个洞,可以把盘子伸过去。”
王桃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周仁德明明不爱吃点心,却要她端盘点心在这里候着。原来是有心上人了,也不知道隔壁住的,是哪家的姑娘。
王桃默默走过去,很快看见了那个洞。听到脚步声,对面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来。
她把盘子递过去,那只手很快抓住盘子边缘,小心翼翼地把盘子往另一边拖去。
见盘子被拿走,王桃收回眸,正准备离开时眼光一瞥,忽然顿住。
——那只白若凝霜的手的食指指甲盖下一点点,有一枚小小的褐色小痣。
这个地方长痣并不算常见。最重要的是,她清楚地记得,某人的手上也有一枚这样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