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这模样是有几分骇人在身上的,换做其他的玩家大概没有尿裤子,也得结结巴巴老老实实地报上名去了。
但他碰上的不是其他玩家。
一个见多识广身份特殊,根本无所畏惧,另一个则是仗着边上有人,愣是没露出半点胆怯的神情来。
江宁疏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尸体,仿佛人家是个正常的大活人一般,懒散又欠扁地开口道:“霸占我们周家的地盘,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主人家的身份……您的礼仪是哪位德隆望尊的大师指导的,还挺罕见,也给我引荐引荐?”
“你个后生——”尸体气坏了,他尖锐地吼了一句,把扶手捏的咯咯响,好半晌才平复了心绪。
他道:“你们是周家的人?瞧着年纪不大,是现如今最小的那辈吧?”
没人答话,他也不在意,出口的话冷静而疯狂:“也难怪你们不知道,这哪里是周家的商铺,明明是我余家的商铺!周开济那个王八羔子……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两行血泪在树皮般的皮肤上蜿蜒而下,顺着下颚线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氤氲出张牙舞爪的实心圆。
肖澈目光在这几个张牙舞爪的实心圆上逡巡了一会儿,这血滴只在最开始时清晰凝实,随后便慢慢减淡了。
这里是幻境?
她眸光一闪,却没有声张,只是大着胆子问尸体:“你是余家的人?”
“你不认得我……现在的小辈大概也都认不得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余家最后一任的家主,余成名——你且告诉你们家大人去,让他们来见我……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滋不滋润!”
余家……这个在规则九里面出现过的地方,终于在这里联系上了。
江宁疏还想再从这里知道些线索,但换了几个问题,余家家主都不肯再回答了,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他是余成名,要见周家的长辈。
她只好对肖澈摇了摇头,对余家家主说道:“那么余前辈,我们先告辞了,还请前辈放我们离开。”
她说这话时,眼睛瞥了一下地面,显然是也发现了这里并不是现实的事实。
余家家主的尸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半分钟后,才叹息着出声:“你们是哪个夫人所出?”
这话一出,肖澈和江宁疏明白这人是把她们当成兄妹或者姐弟了,但没有人反驳他。
江宁疏答道:“我是余家主母所出,亦是家中长子。”
“既然这样,那你们便去余家看看吧。”尸体自眼眶冒出的丝丝黑烟逐渐消弭,他像是在用眼描摹面前人的长相一般“看”了她们一会儿,接着一挥手,烛台灭了,周围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紧接着,黑暗的影子闪动一息,烛台又重新亮起,暖暖的柔光再一次散满房间。
再次向那个地方看去,已经空无一尸,一张摇椅布满了陈年的灰,一动不动。
摇椅前面的柜台上,几张同样落满了灰的纸被玉章压住,在自门口来的风的吹拂下,张扬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挪开玉章看,就会发现其实这纸页放了很久,边角长了点点霉斑,已经开始泛黄了。
已经从余家家主那里拿到线索了,肖澈其实没有指望这张纸上会有什么重要内容,但秉承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的原则,她还是拿起来看了。
这一看,肖澈瞬间瞳孔地震。
眼见的,纸夜开篇潦草但颇具风骨的字体写着:[吾弟世清亲启:]几个大字。
世清,哪个世清,安世清吗?
同样的名字,加上她们身处药铺这个前缀,实在很难不联想到那个在肖家配合原主演戏,后又随着她一道去了周府的医师。
肖澈表情严肃,拿信纸的动作都郑重了百倍有余。
[吾弟世清亲启:
展读琅函,倍感欢心。
今年九月望日,偶获手书,甚觉欣慰。关于汝信中所述之事,余尝对汝言之,不知汝曾忆否。今观汝文章,大体相同,偶有异处,也颇有新意,甚为奇妙。然余遂爱之,亦窃以为有不妥之处。此番行事,快迅简便,却也极为危险,稍不留意,恐有丧命之祸哉。吾尝闻古语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窃以为诚哉斯言,汝当戒之慎之。
以余薄见,汝可尽按计划行事,独独身份这块,不可如此草莽。令尊在时,与余私交甚笃,其性情吾所知甚多,常言道子肖父,吾揣测汝之性情当同汝父,谨慎多疑,善谋划伪装,作出如此草莽的部署,当属无奈之举。
故余擅自专行,替汝完善了身份。除去年幼失怙的白丁外,汝自幼生活在钱塘,是商贾何意知的幺子,因早产从未出过远门,后刚调理好身子,便家道中落。汝父因漏税被当地知州所抄,汝因年幼,男作女态,与母一同前往京都,投靠为官小吏的远亲,遭拒之后母亲改嫁,汝被遣送至药铺做学徒。
往后,汝愿身份切莫再提。从今一刻起,吾与汝再无瓜葛,前世休说,莫再来信。
庭院的白梅开时,风景独好,汝闲暇之余可自行前来观赏,姑且算作是一点念想。
祝
春祺
余子实
元和二年孟春]
这封信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起蠢虫遍野。
如果这封信里面的“吾弟世清”,真的就是她知道的那个安世清,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本来就理不清楚的毛线团被硬生生揉出了数个死节,非得找出个线头来才能解决了。
照这封信所说,安世清原本应该不叫安世清,他可能是和余子实交好的余家的旁支的孩子,或者是余子实哪个相交数年的挚友之子。
因为尚且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缘故,捏造身份隐姓埋名,潜伏到了肖家这边,现在又跟随着去了周家。
在这个副本的故事里,安世清,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又起到了什么作用?
毫无头绪。
江宁疏见肖澈唇色发白,面上也不大好看,还以为她是对那具尸体产生了后怕,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刚要安慰,手里就被塞了一团的纸。
江宁疏:“?”这是……一封信?
待江宁疏看完,肖澈问道:“关于余家和周家,你知道多少?”
“先前听小厮们八卦说,余家早些年势力庞大,家里出过三代将军,还封了可以世袭的爵位,后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全家人一夜惨死家中,据行夫说——”
肖澈:“……等等,行夫是什么?”
“类似仵作吧,好像是古代对法医最早的称呼之一,”江宁疏解释道, “反正验出来,结果是食物中毒,全家上至家主下至丫鬟小厮,都没能逃过。第二天,送奶的小孩去敲门,半天都没有人应声,小孩等不及就自己先开了门看……”
这一看,就把人给吓疯了。
满屋子都是横陈的尸体,还很多都死不瞑目地翻着白眼,凑巧那日又是雨天,天阴沉沉的,雷声一阵一阵涌过来,把氛围渲染得非常到位。
就这么一眼,小孩就腿软了,当即瘫倒在地上,嘴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成功给人留下了毕生的阴影。
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两年,据说那个小孩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正常,成了全京城有名的疯子傻子。整的人家父母整天都以泪洗面。
说到这里,江宁疏有些唏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余家人的死是人为的,但投毒的人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一点痕迹,至今也没有找出来,这事就成了一宗悬案。”
古代没有指纹检测之类的东西,查起案件来分外麻烦,犯人难找就算了,还容易让无辜的人变成替罪羊,从古至今,冤假错案从来不少。
余家这事只是没有找到凶手,而不是让无辜之人锒铛入狱,已经算是很好了。
“不过这事和周家有什么关系,我倒是不太清楚。周家嘴碎的下人有很多,但一旦涉及到周家的大事,他们就都和被毒哑了一样,嘴严得让人叹为观止。”
要不是在这间药铺遇到的两件事情都和余家有关,江宁疏甚至都想不起小厮还嘴碎八卦过这么一件事。
肖澈垂眸了片刻,忽然问道:“等一下,你刚才说余家全家上下,上至家主下至丫鬟小厮都被毒死了?”
“对,他们聊天时说得挺夸张的,我应该不会记错。”
配上小厮那一副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的表情,江宁疏对那段话简直可以说是记忆犹新了。
“那就奇怪了……我们刚刚见着的那个尸体是说,自己是余家最后一任的家主,对吧?”
江宁疏点点头。
肖澈回想了一下那具尸体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可那具尸体,怎么看也不像是中毒而死的啊,说是遭人虐待饿死的还比较可信。”
“而且……这里也不是余家。”
余家人和余家的丫鬟小厮不是都惨死余家家宅吗?
家主的尸体又怎么会跑到商铺里来呢?还是坐在躺椅上这样悠闲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