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并没有直接压在白荇平身上,他正用双臂撑着自己,连他的头发垂落下来都没挨着白荇平。爆炸声平息后他很直接站起来去关心常云,常云反应很快,见情况不妙一个翻滚趴在地上,只是后背上沾到了一些黑色黏液,好在粘在衣服上,常云没敢去碰,秦甄倒是不忌讳,径自把常云拉起来,问他有没有受伤。
白荇平眼神暗了暗,熟练地挂上职业假笑,道:“多谢秦主任相救——既然秦主任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是否方便告诉我们这青龙垣的渊源?连龙乾都惦记着这里我们还被蒙在鼓里,以后要是再出现这种事秦主任也不好交待不是?”
白荇平现在其实有点暴躁,想起自己来之前邵靖宇气急败坏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感觉自己以后还是得对邵老妈子态度好点——邵老妈子劳苦功高是一方面,这回这档子事也少不了要找邵老妈子善后。
毕竟秦甄还没明确他的态度,自己也没必要逼得秦甄也离开九处,他现在可不能跟秦甄撕破脸:“当然,如果秦主任觉得不好说也没有关系,回头报告上能说清楚就行。至于这个方什么,你看?”
“有劳白处长挂心,”秦甄温和地开口,态度里倒是看不出一丝抵触:“此事是我疏忽。我接管青龙垣之前,方氏一族便已守卫此处多年,只是他们族规森严,不方便与九处合作,只得委托我代为联系。此间情由已是陈年旧事,多年来已经没什么人提及了,白处长若是想知道,日后我会在报告里一并提出。”
白荇平心下了然,这档子事看来自己现在是管不得了。他笑了笑,道:“既然是陈年旧事,就不用再提了,至于那个秦晏,秦主任可有什么头绪?”
见白荇平见好就收,秦甄顺着他的话道:“说来惭愧,关于秦晏的来历,我确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往后……”他下意识往秦晏那边看了一眼,随即话音一滞,皱眉道:“白处长,你可有注意到秦晏?”
白荇平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一看,脸色也一沉——秦晏不仅消失了,连冻住他的冰壳连带他的刀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刚才那个人形爆炸的时候他顾不得注意到那边,秦晏的消失悄无声息,显然只能是刚才爆炸时发生的,但如果是有人来过,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过。
白荇平目光投向仍然躺在地上的方凌和方虞,他俩都奄奄一息,虽然没怎么被黑色的液体接触到但也看起来命不久矣没有行动能力了,看起来是绝不可能把秦晏带走的;白荇平不由得皱起眉头:“秦甄,你真的对这个青龙垣一无所知吗?这些年你都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还有你的尸骨?那个棺椁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也不知道?”
看秦甄和那个东西的反应他刚才应该也看见了那段莫名其妙的影像,白荇平倒不是真的想威胁秦甄,秦甄要是想糊弄他也得找个高明点的说法,这么潦草可就太不尊重他了,连龙乾都知道这个地方还能在这里算计他们,这可是在秦甄眼皮子底下,他真能这么无知无觉,还是说他跟龙乾有什么勾连?
想到秦甄或许跟龙乾有所勾连,白荇平也不想客气了,沉声道:“或许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但是龙乾——”
“白处长,”秦甄客气地道,但他的态度却显露出一丝强势——这是白荇平自来永宁以来头一次在秦甄身上看到强势:“龙乾的影响还到不了我这里。秦晏既然是傀儡,带走他的只会是他的傀儡主,傀儡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精通,如果他是被龙乾带走的,龙乾手上必定不止一个这种等级的傀儡。与其担心我的立场,白处长不如多想想如何应对还没被发现的龙乾的傀儡。”
到了现在,秦甄其实是隐隐有些不悦的。白荇平来不来倒是无所谓,但是秦晏这次把白荇平牵扯进来后白荇平真的想插手这里,就有些过分了。并且龙乾用傀儡术的路子很像那个人——但是龙乾是怎么知道秦晏和方氏族众的?
但这都不是白荇平插手他的事情的理由。他和九处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九处需要一个西北的前哨,他需要一个合适的职位,龙乾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白荇平最好也能早点把握这个度。不管白荇平是怎么管理京城九处的,在永宁,在青龙垣,是绝对不容许白荇平插手的。
白荇平一向强势,冷不丁被秦甄刺了一下,不由得深呼吸几下才压住情绪,道:“秦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常云迟钝地觉察出秦甄微妙的讥讽,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秦甄这是在“劝”白荇平管好京城的九处总部的人?
秦甄微微笑了下,只是这回他的笑也到不了眼睛,但乍一看,他也只是有一点僵硬罢了:“没什么,只是希望白处长不要为这种小事费心罢了。现在还请白处长稍稍后退,我须得处理了这两位方氏族人。”
白荇平深吸口气,感觉自己今天确实是不太顺——他就知道这个看起来风平浪静的第九办公室没那么简单,他上任后的第一次外出视察就被邵靖宇派来这里,是偶然还是早就算好的?
方虞已是奄奄一息,看见秦甄过来,他猛地弹了一下要逃开,眼里尽是绝望——白荇平看着他面如死灰,似有所感般看了看秦甄,感觉自己刚来半天便已对秦甄掉以轻心,实在是不该。
方虞被银线牢牢钉在地上,身下一片已是一片血泊,如果不是还能动,白荇平都要以为他失血过多休克了。秦甄在他面前隔了半米站定,没什么表情,淡淡道:“汝等本为可塑之才,却徒生邪念,自断前程,乃至葬送性命,实乃大恶——不孝父母,不敬祖先,不遵祖训。还望来生可诚意正心,修得正道。”
他话音刚落,一阵青色光晕闪过方凌方虞周身,青光过后,二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两颗骰子般的灰白色四方形颗粒在血泊里,隐隐闪着温润的光。秦甄叹了口气,上前收起这两个颗粒收进衣兜里,转头向白荇平道:“让白处长见笑了。”
白荇平此时已经收拢了自己的脾气,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害,谁家没点难为情的事呢,秦主任也太见外了。”秦甄倒是不避讳他了,这副做派几乎是在明说这个方氏一族不是普通人。不过想来也是,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秦甄也不会这么多年捂得严严实实,连九处都一概不知。看来他确实该加强一下九处和公安的合作了。
这么看来,龙乾找上方氏一族策反了这两个愣头青来对付秦甄,秦甄或许也对此大为光火——还是说,就是有龙乾的帮助,九处才不知道有这么个方氏的存在?
白荇平微微眯起眼睛,再次环顾这个石室。那副棺椁炸开后木屑飞了一地,他刚示意常云摸一块揣起来了。虽然这个法子不一定有用,但聊胜于无,好歹稍微留点证据。看秦甄这副德行北山遗址研究所送到京城的资料存档怕都是不怎么可信的,等会还是得进研究所的资料室看看。
秦甄看起来有些累了,出于礼貌向白荇平道:“白处长,还要继续往里走吗?”
白荇平看着一片狼藉的石室,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常云,勉强扯起一点笑容道:“还是先回地上吧,回头秦主任有安排了再进行勘探,有什么人手上的要求尽管说,咱们九处全力支持。走了常云,还走得动吧?”
常云看着白荇平紧绷着的下颌,感觉他后槽牙快给咬碎了。
三人原路返回退回地上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橙红的阳光下北山研究所看起来静谧又温馨,光秃秃的北山看起来也亲切不少。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白荇平乌云密布的心情,以及快要晕倒站都站不稳的常云。秦甄带他们先去研究所里休息,正好是下班时间,秦甄朝看门老头打了声招呼,一个青年人从研究所里走出来,看见秦甄和他身后扶着常云的白荇平,明显愣了一下,道:“秦主任?”
秦甄站定了朝他介绍道:“温照,这是白处长,这是常主任。”又朝白荇平和常云道:“白处长,常主任,这是温照。”
白荇平略一点头,打量起这个叫温照的“人”——这应该就是第九办公室另一个职员,蛇妖温照了。他长了副平平无奇的面容,属于是走进人群路过后根本想不起来的那种长相,如果不是秦甄介绍,白荇平可能根本想不到他是九处的职员。
温照显然是要下班走人了,见秦甄进来有些为难,向白荇平打了招呼后向秦甄道:“秦主任和白处长和常主任这是要?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秦甄看向白荇平,白荇平心道他倒是挺会“解决问题”,稍稍颔首道:“哦不用,这不是到下班时间了吗,你先走吧,你们秦主任在这儿呢。”说着稍稍按了按常云让他立正,他俩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兴许今天这事儿能悄无声息过了。
温照看起来也不想对他们起疑心,这么顺坡下道:“好的,那我先走了。”
打发了温照白荇平也懒得跟秦甄继续装了,进到研究所里坐下还没喝口水,便道:“行了秦主任,这里也没别人,你要不说说那些个什么傀儡?”
秦甄正把外套脱下来挂衣架上,见他没继续问方氏的事情,便也态度和缓了些,道:“既然白处长想知道,在下自当知无不言。白处长或可了解傀儡术?”
白荇平一副“I’m all ears”的表情,秦甄识趣地接着道:“一般来说,人死后自有地府引路前往黄泉。不过地府偶有疏漏,所以有些魂魄会在人间逗留一段时间。这些魂魄有的比较虚弱,比较容易被鬼差找到,但有些执念深重的,就不会容易被鬼差找到并带走——而傀儡师会很容易找到他们。这些魂魄的执念足以维系他们在新的躯壳里正常活动且保留生前的大部分记忆和自主意识,所以傀儡师可以和他们订立赋灵契,即当他们执念了结后,魂魄归傀儡师所有。一般来说,魂魄都是要进入轮回的。这算是一种禁术,我也只是稍有耳闻,一直以来都以为只是传说罢了。”
白荇平敏锐地捕捉到了秦甄话里的异样,皱眉道:“既然能保留自主意识,为什么还叫傀儡?”
秦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这就是赋灵契的精妙之处了。它是魂魄的延续,更精确一点,它是魂魄的执念的延续,只要魂魄的执念消失,魂魄就会失去对傀儡身的控制权,进而傀儡师就能得到魂魄——就像卖身契,不过要的是灵魂罢了。这种术法制造出的傀儡与常人看起来几乎无异,只要不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就不会有异常;如果傀儡师足够强,傀儡甚至也能施行一些术法,就像那个秦晏一样。不过白处长不必担心,成功制造一个赋灵傀儡也是需要极大的运气和心力的,就我毕生所见也寥寥无几,而且即使成功后赋灵傀儡也会因为执念了结而消失,本身也是存续不了多久的东西。”
白荇平皱眉看着秦甄轻描淡写的样子,感觉越来越荒谬了——那个秦晏露出破绽是在见到秦甄之后,如果真如秦甄所说赋灵傀儡出现异常是因为有剧烈情绪波动,那么秦晏是因为什么,才会在见到秦甄之后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呢?
常云喝了点葡萄糖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扑棱起来道:“这个秦晏是执念还没完成就来找你了?不会他的执念跟你有关吧?”
秦甄半边脸在阴影里,神情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闻言淡淡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或许秦晏这个名字就是假的也说不定,但既然连姓甚名谁都不愿示人,我又何必费力去想呢?”
常云大概是刚恢复精力但没恢复多少,还没等秦甄答完就瘫回去了。白荇平看常云这怂样感觉自己日后出外勤最好还是不要带他了,正准备让秦甄送自己回酒店,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待室的门砰一声被踹开,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进来,看见白荇平和常云后稍有迟疑,但很快越过他们上前去围住秦甄,掏出手铐道:“秦甄?你被捕了!”
常云愣了一秒,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被白荇平按下去,发出了一声字正腔圆的“卧槽”。白荇平额角青筋暴突,感觉自己今天的荒谬指数应该是达到顶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