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衡单手端着托盘进房间时是凌月佼开的门。
凌星照侧站着靠立在落地窗上,脸颊被两面夹击,一边是冰凉的玻璃,一边是手机里母亲喋喋不休的话语,他看见自家班长进来,扬手打了个招呼,对手机里的通话更加不耐烦。
“......你和月佼一起在外面读书,碰到一些突发情况爸爸妈妈也帮不了你们,你们是兄弟,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还好月佼没出什么事,多大的孩子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上心,你也真是的,他是你哥哥,你也要多关心他,帮他注意一下......”
凌星照站直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语气倒是温和:“好了妈,我们班长有事找我,挂了。”
对面话语未尽,闻言换了个态度,急急忙忙嘱托:“哎行,那妈不打扰你们了,你们都好好学习,和同学好好相处啊。”
李先衡望了一眼打电话的凌星照,把托盘递到凌月佼已经摊开的双手上,问候道:“你还好吧?”
“没事的。”凌月佼无奈一笑,“我哪有那么脆啊,一个个都来看望我。”
“我听星照说过的,但我没想到你对烧烤的反应会这么大,是我考虑不周了。”
“怎么会,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凌月佼连连摆手,还引着李先衡往沙发上坐,自己收拾茶几上的餐盘,“你看,我们刚吃完饭,我胃口好着呢。”
凌星照走回来,将手机递还给凌月佼,兄弟俩的手结结实实握了一下才分开。
李先衡余光看到了,继续话题:“星照有和你说吗?”
不等凌月佼疑惑,凌星照先回答:“我还没来得及和哥哥说呢,先衡,你们聊吧,我回房间整理一下这周的汇报。”
凌星照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云莓酒,快步走出门。
凌月佼要招待李先衡,只好目送,将目光收回来时,就听李先衡平地丢惊雷:“我曾因为一起恶性事件患上过很严重的恐高。”
两人瞬间对视,凌月佼喉头滚动,过了一会才干涩地开口:“然后呢?”
李先衡诚实地叙述自己的情况:“唐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位心理医生,很有效,我现在基本脱敏了,我推荐你也去试试。”
“这是医生的名片。”李先衡拿出手机将医生的联络号推过去,手上出了点汗,他点了两次才成功。
凌月佼垂着头,认真地看着那位医生的联络号,认真地收拾好自己的状态,重新看向李先衡,语气轻松道:“谢谢你先衡,我会去的,不过得等我从预备营出来了。”
李先衡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他把各大军校即将开营的事情忘了!
“峥权他们还让我问你要不要入营,需不要需要三区的审批文件,”凌月佼想到了今天甲板上左峥权和李先衡的亲近,“不过,也用不上我传话嘛!”
李先衡有点急着想去见左峥权,但还是保持着风度:“用得上的,他还真没跟我提过。”
“啊?”凌月佼愣了一下。
“我现在就去问候问候他。”李先衡起身往外走,“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好。”
凌月佼笑出了声,送他出门。
李先衡回去的步伐迈得快了点,他毫不意外地碰到了在廊上等他的凌星照。
同一个组的组员,套房都挨得近,李先衡扬扬下巴,示意一起走一段路。
凌星照捏着已经喝完的酒杯靠过来,像个犯错的小鸡仔,一言不发地埋头走路。
李先衡看了他一眼,先说话:“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喝的。”凌星照点点头。
这里隔音太好,又宽又长的走廊再次安静,凌星照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我觉得不太妥,对不起,我差点搅局。”
这一次是由他们组牵线攒局,李先衡是他们组的副组长,是一班的班长,如果出现安全恐慌,李先衡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凌星照也注意到了船上时钱方宁的动作,他是真没想到这群少爷这么敏感。
懊恼间,凌星照先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李先衡看着他开门,又跟他一起进去,两人面对面站立在玄关处。
李先衡特别真诚地询问,像一个学生在讨教:“你讨厌他吗?”
讨厌吗?
凌星照沉默。
凌月佼是他的异卵双胞胎哥哥,作为哥哥,凌月佼一直对他百般照顾、百般迁就,他也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哥哥对他的好。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是哥哥欠他的。
被哥哥抢走的偏爱,只能让哥哥自己来补偿了。
玄关的感应灯幽幽地洒在两人头顶,凌星照微垂着头,李先衡看不清凌星照的表情,凌星照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教你,”李先衡眼尾微挑,语调轻扬,“你看不惯他,你就要从他最引以为傲的方面超越他,你想让他出丑,就不要像今天一样手下留情。”
李先衡的声音若喁喁细语,但每一个音都戴着尾钩,牵动他所有的坏情绪,在欲望的泥潭里翻天覆地地搅动着。
“今天船上的人还是太少了,大家反应又很快,你最好在他恢复前,找一个更大的场合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丑态。”
“军校的预备营马上开营了,他一个alpha如蛟龙入水,你一个beta......”
李先衡的每句话都完美地契合了他的心底的声音,他听到——
“你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他说到——
“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凌星照惊恐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自己真的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
李先衡幽幽地凑近他:“让他和你共进退。”
那个恐怖的念头又升起来了,哥哥那么听他的话,如果他让哥哥上不了军校,哥哥也会接受的吧。
凌星照慌忙躲开了李先衡的视线,灯光下,他满脸苍白,慌张地摇头,是在否决,也是想把那个念头甩出脑海:“不行的,上军校是哥哥的梦想!”
“什么梦想能比弟弟重要。”李先衡波澜不惊:“那你去陪他。”
凌星照怔怔的看着李先衡,快被威逼出眼泪了。
李先衡跟他们一样是特招生,他们从三区来到一区、一步步走到现在,他们应该是最了解彼此有多不易的人,在最后一年放弃经年积累的资源而改换道路,简直是从头再来。
凌星照吸了吸鼻子,又摇头:“特种部队不收beta。”
“你还真想过啊。”李先衡自顾自地走进了客厅给凌星照拿了盒抽纸。
“谢谢班长。”凌星照赶紧伸手接。
李先衡在他快接到时又抽开手,盯着他:“既然短期内不想改变现状,就把现阶段你该做的事情做好。”
“是,我不会再犯了。”凌星照知道自己这周有点心不在焉,连最基本的数据记录都出过差错,李先衡开会点到他的时候,叫了他两次他才反应过来。
“嗯。”李先衡还算满意,将纸盒给他,“下周末我们就要回程了,你可以在路上好好想想。”
凌星照见他要离开,为他开门。
“先衡。”
李先衡回头,凌星照刚擦过脸,鼻子红红的有点滑稽,神情却郑重得就像在传达一件大事:“左峥权并不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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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李班长巡演回来了。”
李先衡进门就看到左峥权坐在餐桌边吃饭,室内未拉窗帘,一片明亮,餐桌上方的吊灯也就没打开,但李先衡的视线还是飘到了那盏暖光灯上。
上一次开这盏灯,还是上周日给左峥权送晚餐的时候。
才五天,这人就在自己房里吃晚餐了。
“刚刚有人找你。”
李先衡还是挺佩服他的,不仅是胃口好,而且一张嘴巴吃饭说话两不耽误。
“知道了。”李先衡在左峥权对面坐下,他说了不饿,但左峥权还是把他的碗筷备齐了,他把东西往前移了点,手肘撑在桌上,手撑着脸,看对面人吃饭,猜测道,“钱方宁他们。”
左峥权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李先衡的碗盛汤:“我想请他们进来的,但他们好像有事,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走了。”
“?”
李先衡不解,都开门了还不进来,那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真没礼貌。”左峥权礼貌地将汤碗递给李先衡,仿佛随口一说,“不敲门就进来了。”
“嗯,他们有我的房卡。”
出门在外、互相照应嘛,他也有钱方宁和万书的房卡。
李先衡解释着端过碗,鲍鱼鸡汤的汤面色如金珀、丝滑如黄锻,袅袅热气似薄雾,猪骨和老母鸡吊出的醇香破雾而出,搭配上陈皮、枸杞、当归、生姜的甘与辛,中和了溏心鲍、花胶和干贝的海鲜味,达成了山珍与海味的平衡。
很香,难怪左峥权吃得那么香。
经过今天面对面地近距离观察后,李先衡也终于确定,左峥权没有奶膘。
左峥权的面部折叠度高,像山势削折,凌厉帅气,但他吃饭的时候喜欢把东西都扒在嘴里,咀嚼时安静认真,腮帮微鼓,柔和了面部线条,给人一种他有奶膘的视觉差。
李先衡的舌尖探出唇缝,轻轻润了一下唇瓣,开始喝汤。
“哦。”左峥权淡淡道,“不会有什么急事吧。”
“不会。”
左峥权也不多问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结束话题。
李先衡被勾起了点食欲,心里有事,打算着把汤喝完后再向左峥权好好问问。
他还说别人吃饭时安静认真,自己用餐时也是心无旁骛地细嚼慢咽,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早就停了筷,正在肆无忌惮地注视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