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衡认真地看着他,向来大方开朗的钱方宁,因前车之鉴,不惮以恶意揣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他没有把文件传在群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会给刚进入一段新关系的好友埋下心刺。
“我就是控制不住这么想。”钱方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些负面情绪向来顽固,它们像藤蔓,蛰伏在太阳照不到的阴影里,汲取人的血肉过活。只要人活着,它们就活着。
它们审时度势,此消彼长。
李先衡早已领教。
但他回应时语气轻松:“万书又不是傻的。”
当然,李先衡可以说一大箩筐的话来共情、开解,但是钱方宁不需要这种安慰,他有雄厚的家财和真心的朋友,未来也会和事业上的利益共同体架构起新的信任。这次,他是对一种新的人际关系产生了警惕,等他将来爱人在侧、家庭美满,今日的挣扎与猜疑只是青春期里微不足道的过眼云烟。
钱方宁先绷不住笑了:“也是。”
“好了,这个翻篇。”李先衡已经把自己接收的文件删掉了,他拿过钱方宁的手机翻到文件,彻底删除,郑重宣布,“宁宁,我真的要表扬你了,遇到这种事情不仅保持了警惕心,还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及时找我商量,有进步。”
钱方宁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滴滴!”
门口传来响声,万书姗姗来迟。
李先衡侧着半个身体,转头看他:“洗这么久,皮都搓掉一层了吧。”
“这不是来您这儿嘛,小的三薰三沐才敢登门拜访。”万书弯腰鞠躬。
“那鄙人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先衡模仿万书的语气回敬一句,两人目光交汇,无言默契。
万书走进来,拖了把椅子坐在李先衡和钱方宁的对面:“唉宁宁,别光顾着干饭,给衡衡看看哥哥们今天的风采。”
李先衡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摇摇手机,表示他已经在看了。
“只有我们组和七组吗?”李先衡划过几张照片问。
李先衡他们班是一班,组成的就是一组,左峥权他们是七班,由他们班组成的成员都属于七组。因为这次夏令营被分去了四个地方,所以每组的人都变少了,有的组的人数不足以支撑起一个课题,会有两组或三组联合作业的情况。
第一中学每个班的人数控制在二十左右,李先衡这次带的一组,加上他自己有十个人,七组也有十个,排除掉像李先衡、左峥权这两个没去的,今天下午有十八个人去了53号路线。
万书点头:“对,出发前还碰到了八组和九组,他们去51号路线。”
钱方宁也想起来了:“他们起哄让覃近礼带队,我瞧着那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阴阳怪气地没憋好屁。”
“七组来这边的第一天就进53号了,今天是他们第二次进。他们第一次进是和八组九组一起的,八组九组因为往哪走产生分歧,两组带头搞事的谁也不服谁,覃近礼出来说和,选哪边就是偏帮哪边,他自己重选了一个方向,结果三个组的人全都被他带雪沟里了,还好带了通讯器联系到了在外面的左峥权。”
不管是53号路线还是51号路线,都是这里可以带武器进入的观光探险区。没有被开发过的自然区域,雪地风光美轮美奂,也难怪这群少爷翻车一次还想进去。至于覃近礼的事,根本原因还是背后的派系之争。
大人们的环境风云诡谲,小孩子们也就争锋相对。
李先衡想到了那双倒热红酒的手,灵光一闪道:“他今天中午沾了酒。”因为左峥权的腿,覃近礼上桌后陪他一起拒绝了酒水,但在他们走之前,左峥权给他倒满了一杯。
钱方宁打了个响指:“他说他中午喝了酒,加上还要带我们组,特别坦荡地请了当地导游,拒绝了八、九的组队邀请,咱们也是当上工具人了。”
“他挺照顾我们的。”万书正吃着菜,怕李先衡听了钱方宁的话产生误会,赶紧补充,“上午的事宁宁跟我们说了,大家都觉得跟他们组搭伙没问题,还能玩到点有意思的。”
李先衡双手抱拳:“感谢支持。”
——
“感谢孙老师的大力支持啊!”吃饱饭的覃近礼躺在左峥权房里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差点又被那两群鬣狗逮着薅。”
覃近礼坐起来,端详身边的人:“你这腿,撞得真刁钻。”
不论是撞的角度还是时机,都很刁钻。
左峥权闲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前方的大屏投影滚动播放着密密麻麻的资料,对于覃近礼的话连眼神都欠奉。
覃近礼早习惯了,自顾自说:“明天周一,联邦各军校的预备营选拔时间会在接下来一周陆续放出,咱们班总共二十四个人,十八个板上钉钉上军校,席文煦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他配合的。”
席文煦是两人的同班同学,也是共同好友,已经确定军校志愿。
军校预备营选拔有面试、体侧、体检三个项目,对他们来说没有问题,但以如今左峥权的骨裂情况,后两项根本不会过关,军校的选拔流程严格,以左峥权的身份也不可以正大光明地破例。
他既然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肯定是有别的打算。
“不需要,一切照常。”左峥权平静道。
“你这伤顶多四周就能好全,你信不信,等你一好,你爸那边资料一递,你还能赶上选拔呢!”覃近礼越琢磨越觉得他伤得冤。
左峥权冷笑一声,透露道:“今年选拔和开营的时间都会提前。”
选拔是确定录取名单,开营后就是封闭式训练,直到大一开学前一个月,训练才会结束。对于左峥权来说,错过选拔和开营,他才算真正错过本届军校的入学。
“开营时间就算再提前,你也肯定痊愈了。”覃近礼想到了今天在基地碰到的人,问:“孙老师?”
“嗯,他会帮我。”
投影的光映着少年们沉默的脸。
窗外,极昼的阳光下,金光璀璨的雪山在寂静威严地俯视着所有依附它、低于它的生物。
“下午是李先衡来给我送的晚饭。”左峥权转移开话题,他的余光扫过大门,突然想到那个人,按理说他并不会知道自己是否用餐。
“哦对,他们不在餐厅吃,我拜托他们打包的时候给你带一份。”覃近礼自然应道,“我看你保镖都被换了,肯定不乐意好好吃饭,等我吃完给你带就有点晚了。”
覃近礼说着就赞叹:“李先衡可贴心了,给你拿了好几个菜,有荤有素,还没你忌口的。”
左峥权将滚动的屏幕暂停,缓缓转头,正式给了覃近礼一个眼神:“他们?”
覃近礼没反应过来:“李先衡他们?”
“呵,确实贴心。”左峥权神色不明道。
亲自把饭送进来,筷子都送到他手里,明明没吃饭还骗他说吃了。
“还有个事儿,下周末的课余活动我们是不是还跟一组一起?”覃近礼没察觉到他微妙的语气,拿出手机问。
左峥权仰头活动脖颈,应道:“嗯。”
覃近礼高兴地当甩手掌柜:“OK,你跟李先衡商量好了再通知我。”
左峥权点头,突然把茶几上的电脑拖过来,消息框空空如也。
不仅骗人,还不加好友。
吃晚饭前,他当着李先衡的面添加了他的游戏账号,然后通过搜索手机号添加了他的星网账号,李先衡一个都没通过!
他在干嘛?还在吃饭吗?
左峥权又皱眉看了眼时间,19:24,不能现在还在吃饭吧。
覃近礼从沙发上起身,伸了个长懒腰,准备告辞了:“那就这么安排......”
“据说让你感受到贴心的人,其实一直在向下兼容你。”
冷不丁听到那突然阴森森的语气,覃近礼都懵了,张大嘴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啊?”心想他又是在唱哪一出。
覃近礼快速地把记忆往前翻,他刚刚确实夸了李先衡贴心,这又惹到他了?
覃近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李先衡八面玲珑,您又何尝不是龙章凤姿。”
左峥权语气刻薄:“他骗的就是你们这种笨蛋。”
“不!他就是在向下兼容,他在向下兼容我们全校所有人!包括你!这个万年老二!”覃近礼恼羞成怒。
他们这一届都在李先衡的阴影下。
当初,李先衡以特招生身份登顶第一年校内考核榜榜首时,奚落与夸赞并存,下战书的人络绎不绝,可挑战者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李先衡天生就适合竞技场,他有恐怖的学习能力且兴趣广泛、一点就通,什么都敢学、能学、会学。他是校内考核永远的第一,是各大竞赛的屠榜大魔王,曾有传言“没有他不夺冠的竞赛,只有他不知道的竞赛”。
以前的李先衡跟左峥权一样,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参加各种项目,也就这两年,李先衡开始接触他们的社交圈,性格温文尔雅、进退得体。
但是!这不是他被骂笨蛋的理由!
优秀如左峥权也在校内榜当了五年榜二,李先衡之下,他们人人平等。
左峥权不搭理覃近礼幽怨的视线,挥手打发他。
送走嘀嘀咕咕的客人,整个房间陷入安静,大屏投影上的文字重新开始滚动。左峥权靠坐沙发,双腿搭上茶几,眨眼的间隙,偶尔分两眼给电脑。
安静的房间里,左峥权的手机响了一下,联邦CHAT有新消息显示:
[你已添加【李哼哼】为朋友,现在可以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