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20k,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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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岸边露伴时常会做一个梦。
他会与那个人在陌生的街头相遇,对话。梦里面有时是那个人叫住往前走的自己,有时是自己在陌生的街道中拉住驻足看风景的他。梦里他们仿佛彼此是不认识的,借由一段无关紧要的事情挑起话头,在情感的最表层进行交流,他们会像相遇在异乡的陌生旅客,交谈中发现彼此的细微共鸣,漫步在喧闹的街头。
梦里他们每次聊的内容大抵不太相同,不过也并不重要。他们总会在夕阳下沉时分别,可能是在街头的长椅上,可能是在水流渐歇的喷泉旁,但那个人总会先提出告别,让正在兴头上侃侃而谈的岸边露伴讷讷地停下,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一声再见,接着转身离去,只背着身朝岸边露伴挥挥手。
他道别的样子很随意,像在与第二天还会相见的朋友打一个招呼,带着一天相处带来的满足感,盈满着开心。夕阳斜斜地从那边照过来,在他的轮廓上镀上一层幻梦般的橙色,他渐渐走远,拉长的影子也从岸边露伴的脚边晃动着虚幻起来。云朵飘过夕阳,让这一片天暗沉了一瞬,再一眨眼,那道影子便消失了,他也不见了。
岸边露伴的梦境到这里并不会结束,他仍然会在异国继续他的旅程,梦里有迷人的风景和有趣的故事。他走过大街小巷,看肤色各异的人,和沉淀历史的房屋。回程时他又经过那处熟悉的街道,在最后一次踩上那块与他相遇的砖石时,他便突兀地意识到,他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
于是他便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透过薄薄的窗帘去看挂在天上的幽幽月光。他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让他又吞咽了几口。但水已经放凉了,只一路带着冰冷,滑进他的胃里。
1.
“喂,康一,你有没有觉得仗助那家伙这段时间怪怪的?”
“你是指他今天进教室的时候左脚绊到右脚摔跤的事,还是说他摔了以后滚了三圈以十分精彩的受身动作顺滑地站起来的事?”
“噢噢那个动作真的很精彩!全班都起立鼓掌了!不过我不是在说这个哟,是说他最近一直一副梦游的样子,喊他也不答应。”
“明明是同一件事吧。仗助君今天又迟到了,在老师讲课的时候从后门溜进来居然还能走神到平地摔跤。”
“噢!这么一说确实。所以说啊,虽然我很笨不是很懂,但是仗助他是不是......”
“对,他就是......”
“中邪了!”
“恋爱了!”
“啊?”
“啊?”
“唉,亿泰君,仗助君他明显就是恋爱了啊。你看他现在托着腮看窗外,一副能把天上的云想成爱慕对象然后傻笑的样子。”
听到广濑康一的话,虹村亿泰将视线转向东方仗助的位置。明明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他仍然摊开着第一节课的书本,一副出神的模样盯着窗外,脸红红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友讨论的话语只嗡嗡地隔着段距离,东方仗助的视线落在枝头要坠不坠的红色枫叶上,一阵秋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抚过脸颊,亲吻他的耳垂,让他的耳朵尖儿都红了。
东方仗助与岸边露伴的第一次相遇,那是天气刚刚开始热起来,足以称作是夏季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东方仗助拽着制服的领口,另一只手扇着风,试图驱散点突然到来的热气,心里盘算着将内衬换成薄一些的背心。
侧边的墙上哒哒地跑过一只野猫,尖锐的爪子摩擦砖块的声音吸引东方仗助抬眼去看,猫咪在树影笼罩下的墙头优雅地走过,在爪子触碰到被阳光晒得有些滚烫的地方时,用肉垫飞快地点一下,接着跃过这片光亮,又到下一个阴影处晃着尾巴踏起步子。
一阵微凉的风从街的对面吹过来,从东方仗助的耳边吹过,蹭过他脖颈间的汗珠,带走了些初夏的温度。东方仗助将视线从跑远的猫咪那收回来,落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岸边露伴就是在这时撞进东方仗助的眼睛里的。
他面向东方仗助站着,被这阵从身后刮来的风吹得头发凌乱,抬起一只手将飘到脸侧的发丝按到耳边。他穿着一身轻薄的针织衫,外面套着件米色的风衣,垂着的手虚虚地握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他突兀地站在那里,像一副割裂开来的画,一边是杜王町的夏,一边是独属于他的秋,东方仗助甚至觉得自己在抚过他的那阵风里看见了彤红的枫叶,吻过他抬起的指尖,又朝自己飞过来,带来一丝干燥的凉意。
东方仗助不由得抬手去抓那片并不存在的叶片,急切地向前迈进一步,却只抓到早夏尚且凉爽的微风和扑来的甜香。他的脚踢到一颗石子,在地面上弹跳几下,撞到了那人的鞋尖,让那人盯着墙上经过的猫咪的视线转而收回,盈着光亮的绿色眸子看向对面的东方仗助。
那人的视线先是落在了东方仗助的脸上,接着扫过他的发型,又上下看了看,带出些兴味的笑意来。东方仗助在他的打量下不自在起来,向前走的步子缓缓停下,收回手拘谨地垂在身体两侧,在看不见的地方抠住口袋边的一小块布料反复捻着。
明明应该前进的,应该接着往前走,像路过每一个过路人一样侧身经过那个穿着错季衣服的人,回到家从冰箱里拿一根冰棍咬着,继续昨天的游戏。但东方仗助就那样顿住了,只停在原地任由那人眨着眼睛略带失礼地打量自己,身体的热度仿佛都聚集到脸颊了,熏得他头脑发晕,手指却冰凉起来。
那人上下扫视的视线终于停下,落在东方仗助微红的脸颊上,又盯着看了几秒,心情很好似地弯了弯眼角,这才开口。
“这里是杜王町吗?”
他的问题有些奇怪,既不像久住在此地的居民,也不像有明确目的地的旅者。他拽着皮箱踏在杜王町的土地上,却需要询问才能确认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随便走到这里的吗?如果有地图的话,至少能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吧。”
“噢,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我确实没有地图啊,不设定目的地的旅途听起来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那至少也要重视季节感吧?”也许是那人话语间莫名的熟稔感鼓励了东方仗助,他倒也就这样将对话继续了下去。“还是这就是你的穿衣风格?”
“...怎么,你穿得比我薄,汗倒是流得比我多,哼,高中生。”那人先是讽刺一句,抬头看了眼斜挂在天上散发着热度的太阳,像被迟来的热意扑到了似的,脱下风衣搭在手上,又慢吞吞地去卷自己的袖子,让手腕从长长的针织衫中露出来。“还从没有人评判过我岸边露伴的穿衣风格,你倒是头一个。”
“抱歉,我也没有评判的意思啦...”东方仗助有些尴尬地挠头,“今天温度突然升高了,你...露伴是从外地来的,一时间没有衣服换也很正常...我也是打算明天换件薄一点的,真的是突然就进入夏天了啊,明明感觉前两天还在下雨。”
话题是不是过于家常了呢,像是熟人之间的对话似的。东方仗助有些尴尬地想闭上嘴,但又不太愿意让对话就这样终结了,总期望能从这个过于好看的陌生人口中多听到几句话语,就能驱散些早夏带来的炎热了似的。
对面的人倒像是不急着离开,只是拖着箱子往墙边走了一步,钻进了树影里,阳光透过树叶交织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带出点幻梦似的美来,让东方仗助又看呆了。他干巴巴地吞咽一下,把脸颊上的热度归结于直晒过来的太阳,用手背贴了下脸,冰凉的手更摸得脸越发烫起来,便掩饰般地轻咳一声,也向前迈一步缩到了同一片树影下。
也算是在同一棵树下躲太阳的关系了,在物理层面上靠近的同时,东方仗助的心也像贴近了他些许,便在心底给自己鼓劲儿。他靠到砖石堆成的墙上,鞋跟不安地蹭过墙面,落下些红色的灰来。
“露伴...嗯,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你已经这么叫过了。”
身侧的人哼一声,也半卸了力气,将肩膀倚上墙。他靠上来的动作很随意也很轻,但东方仗助却觉得振动透过这一片将他们相连着的砖石传递了过来,让他贴在上面的手不知所措地蜷缩起来。
“嗯,露伴,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刚从法国回日本。”
“嘿哎——好厉害啊,从国外回来,是下飞机就来杜王町了吗?”
“差不多吧。”
“法国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露伴是去做什么的呢?”
“只是去旅游,放松一下心情。至于有趣的地方——确实不少。我以前去过巴黎,这次也算故地重游了,埃菲尔铁塔倒是老样子,卢浮宫的收获可能更多些。15欧元就可以看到所有公开的馆藏,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吧。比起上次去的时候,展览的空间扩大了许多,展品也重新布置了,在不同的位置和灯光下展示的效果和给人的感受都不一样啊,简直是进入了另一个卢浮宫。虽然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去探索,但仍然没有找寻完所有的藏品,更遑论彻底理解其中的奥妙。”
“哦、哦~~”东方仗助脑子有点发昏,虽然尽量在强迫自己接收这些信息,但基本上只是徒劳地抓住几个关键词。是说15欧元是多少日元啊。“艺术之类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啦,不过听起来是很有价值的旅行。”
岸边露伴停顿一下,将隔在两人中间的风衣换到另一只胳膊上搭着。
“嗯,是挺奇妙的旅行。”
他像是对这个话题突然失去了兴趣,没有再继续谈论自己的事情。但就在东方仗助快要放弃提问时,他却又主动挑起了话题,开始问起东方仗助的事情来。
“你是附近的高中生?”
“啊,对,葡萄丘高中一年级。”
“你这个头才高一?”
“哈哈,经常有人这么说......但我感觉我还会长高啦。”
“嗯。你家在这条路上?这个时间正好是放学时间吧。”
“我家还要走很久啦,大概还有三个街区的位置,其实搭乘公交会更方便一点,但我更喜欢走路上下学,能遇到很多人,还有猫猫狗狗——哦,我刚刚看到你也在看墙头的那只猫,露伴是喜欢猫吗?”
“不,我不喜欢猫。”岸边露伴撇撇嘴,又警惕地抬头看一眼倚靠着的墙,“我讨厌猫,刚刚只是在确定它不会突然跳过来。”
“哎?我倒是挺喜欢猫的,刚刚那只猫很可爱,会躲着阳光走,好像有点怕热。”东方仗助盯着岸边露伴因为抬头而挤进一片树影疏漏下的阳光中,又眯着眼缩回来的样子,抿了抿嘴,本来无心的话倒显得有些意有所指起来,让他不自在地用鞋跟碾了碾墙角。
“是吗?我不太喜欢动物,”岸边露伴像是注意到东方仗助突然的不自然,有些怀疑地眯着眼看过来,“但硬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狗。”
“哎?为什么?”
“因为狗不会莫名其妙跑走,而猫咪会突然消失。”
“露伴是那种会怕寂寞的类型?”
“......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你不是在说不喜欢别人不打招呼就离开吗?”
“我只是在谈论动物,起因是你说我在看那只该死的猫。不过我可以回答你,不,我不是怕寂寞的类型,也不需要陪伴,不管是动物也好,人也好。”说到这里,岸边露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眼斜下去的阳光,又转过头来冲东方仗助扬扬下巴。“你应该回家了,太阳快下山了。”
东方仗助张张嘴,本来要说出口的拖延被他语气中的笃定噎在喉咙,迟疑地顺着他的话语点点头,从斜靠的姿势站直,“那,那我先回家啦,露伴。”
岸边露伴仍放松地倚在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抬起一只手无所谓地朝东方仗助挥挥,像在驱赶他早点儿走似的。东方仗助往街的中间行进两步,走到夕阳中去,少了些热度的暖橙色柔和地照过来,在他身后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在另一人的视线下,东方仗助几乎是手脚僵硬地往前走,内心的慌乱却随着迈下的每一步而逐渐堆积起来。东方仗助的脚步慢下来,偷偷回头看一眼。岸边露伴仍站在树影里,表情已经看不清了,小巧的行李箱立在他的身侧,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如他突然出现那般突兀地消失。但他仍然安静地看向这边,像要目送东方仗助离开似的。
东方仗助的脚步停下了,他深吸口气,转半个圈,现在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身前了。他迎着岸边露伴有点儿诧异的目光跑过去,咬着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