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订走我们每天第一批可颂？为什么？”
尹宵南笑了一下说：“拓展一下业务而已。“
“你也知道，现在大家都追求效率和便利，点外卖的人比堂食的人多的多，能在一家店把东西买齐的情况下，大概率不会再辗转到另一家店。”
易晓寒点点头：“所以你想把咖啡和面包一起解决了。”
“没错。Chaud的可颂出品很稳定，我愿意相信易老师的手艺。”
“多谢夸奖。”
易晓寒也笑了一下，但他说：“不过，这恐怕不行。”
尹宵南并不急着争取，只等易晓寒说明原因。
“从成本上来考虑，我不建议尹老板订我们的面包。因为我做的可颂不便宜，即便你一口气订几十个，我也不会为了数量压低质量和价格。”
“从效率上来考虑，我依然不建议尹老板订我们的面包。你每天都来，应该知道可颂的出炉时间，出来的晚不说，数量也不算多，何况Chaud只有我一个面包师，追不上两家店需要的销售量。”
“所以，从综合经营上来考虑，如果尹老板只是想拓展业务，在稳定出品和控制成本上，我的建议是直接订工厂的冷冻成品，花样多，选择广。反正主营业务还是咖啡，面包对你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没必要从我这里订手工面包。”
易晓寒说了一大串，作为发言的结束，他习惯性地端起面前的冰咖啡抿了一口。
真的很香，酸味也恰到好处，烘豆子的人有点水平。
“没想到易老师会替我考虑这么多。”
咖啡有点冷，易晓寒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
尹宵南摘下眼镜，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镜片是个阻碍。
尹宵南接着说：“我有预期，易老师会拒绝。”
“所以，我还有一个提案。”
哦，在这儿等着呢。
“我想，不如我们合作，一加一大于二。”
易晓寒盯着杯壁上的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滑落，小水珠和小水珠撞在一起，变成一颗更大的水珠往下落，融在比木质杯垫深一色的水渍里。
墙上的壁挂时钟悠扬地响起，整整六声宣示着黄昏的降临。
冬日的北纬三十度，夜色总是来得格外着急，地平线上只剩一层淡淡的棕红色。
易晓寒没有直接拒绝，他不习惯接连拒绝同一个人的请求，可他真的有些累了，于是他起身道：“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些累了。关于合作我会考虑，不过，既然是尹老板的提议，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份更详细的计划。”
“忘了易老师每天都要早起，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们改天再谈。至于详细的计划，我这个人不会写什么商业计划书，还是等下次给易老师口头报告吧。”
易晓寒终于抓到了让他感觉不对劲的源头，他问：“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我‘易老师’？”
尹宵南站起身，吧台的射灯明亮，两人目光交错，他才发现易晓寒的瞳色比寻常的棕色要淡一些，浅浅的褐色，让他想到了邻居家的猫。
“之前听到别的顾客这样叫你，我虽然是有样学样，但‘易老师’确实比‘易老板’好听多了。”
去年周年庆，Chaud办了一场烘焙活动，不少顾客参与其中，易晓寒作为唯一的面包师下场教学，听了一整个下午的“老师”，打那之后，几乎所有的老顾客都会叫他“易老师”。
“那我是不是也称呼一声‘尹老师’比较好？”
尹宵南笑着摆摆手道：“别了，我可当不起，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
易晓寒觉得尹宵南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有时候觉得他是有礼貌，且理解社交规则的边界感的，有时候又觉得他太随便，太自来熟。
“叫全名不太好，我应该比你小几岁，可以的话，我称呼你一声‘南哥’？”
尹宵南有些心痒，他喜欢被称呼为哥哥。
“好，那...改天再见，晓寒。”
易晓寒许久没有听见父母之外的人这样叫他，他有些迫切地抬手告别：“嗯，下次见。”
走回家的路上，易晓寒望着流动的霓虹，电瓶车在鸣笛后擦身而过，偶尔跟着铃声清亮的自行车，街边的餐厅逐渐热闹起来。
易晓寒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时间点的街道了。
平时这个时间在做什么呢？
应该早就吃好了晚餐，可能正坐在工作台边捏黏土，也可能在研究新的面包品种，或者在考虑置办新的烘焙用品，甚至有可能因为太累，躺在沙发上看小说。
总之，这样穿行在各色人群里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手机振动，易晓寒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自从Chaud开业，易晓寒就没有再拒接过未知来电，但长久以来的身体本能还是会让他犹豫几秒。
“你好。”
“晓寒，是我，尹宵南。”
易晓寒觉得自己确实成长了，换作从前，这种情况他能当场吓死。
“...南哥，有什么事吗？”
对面语气轻快：“没有。我刚刚看了眼你的名片，想起我的名片上没有电话号码，发短信又怕被你当成诈骗的，干脆直接打给你。”
...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
“好，我会把号码存起来的。”
一阵诡异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挂电话。
“...唔，还有别的事吗？”
虽然声音很轻，但易晓寒还是听到了那声笑。
“我以为你想和我多聊一会儿，原来是在等我挂电话，是我自作多情了。”
“......”易晓寒握着手机，渴望钻地缝的心情达到顶峰。
“不开玩笑了。你应该还没有到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下次见。”
“嗯，再见。”
终于挂了电话，易晓寒站在人行道边，低头存下号码。
屏幕的亮光在街灯下不再那么刺眼，他有些出神地想：这人真的是，好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