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接下来的两日,杨玦等人一直待在城外。她们从城郊的商贩和农户处打听到武家出事的庄子所在,杨玦带着却邪和翱闪前去探查了一番。
那庄子在城西南十里,背倚俊岩秀峰,腰带跃鲤清泉,外侧是一大片被田埂分割整齐的农田,几日无人照管,田间已冒出稀疏的野草。
杨玦远远便瞧见庄子里有兵卒巡逻把守。她藉灌木丛隐蔽,自侧面接近,让翱闪在庄园上空盘旋侦查。
若说翱闪有甚么是杨玦望尘莫及的,其中必有眼力一条。寻常人站在十丈冈头,已看不清平地上人的面目,然凡是驯过猛禽的人,都知鹰隼能在数百丈外看清地上小如野兔的猎物,乃是名副其实的明察秋毫。况且守卫不会在意高空盘旋的一只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察看凶案现场,没有比翱闪更能胜任的了。
翱闪得了杨玦的吩咐,威风地抖抖翅膀,乘着暖风直上青空。
却邪不服气,无奈被杨玦捉着后颈,只能挣扎着抗议:“吾也能。”
“莫要闹,一会有你施展身手的机会。”
却邪不情不愿地安分下来,耍赖地在杨玦怀里打了个滚,要她揉肚皮。
没过多久,翱闪回来了,落在杨玦肩上嘤嘤嗷嗷地与她说起来,杨玦听得认真。
若有旁人在此,说不准会觉得她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但她确然听得懂翱闪的话。
翱闪并非灵禽,虽得积石谷丰沛的灵气滋养出了灵性,却不能像却邪那样以感应之法与人交谈,杨玦能够听懂它的话,全凭她自身天赋。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杨玦自己也觉奇妙。自学语起,她便喜爱倾听身边各类活物说话,尤其是那些四处飞的鸟儿。如在她窗边做窝的那对猎隼、溪谷林子里的麻雀一家,总能带来许多新鲜的趣事轶闻,她因此不小心得知了许多谷中秘辛。
起初她并未以此为异,只当人人如此,直到她话说得流利了,偶然与母亲分享麻雀朋友的见闻,母亲却当是她童真烂漫的想象,她才开始逐渐察觉,谷中除了她,再无人能够理解飞禽走兽的言语。至于普通鸟兽与灵兽的差异,则是与却邪熟悉后从它口中得知。
却邪的来历也很神秘,没人能说清它究竟年岁几何,只知从很久以前起,它便在积石谷中游荡,偶尔出没于人们聚居之地,不少人将它当作神灵供奉。杨玦能清楚记事时,却邪就陪在她身边,她还莫明其妙地被却邪认了主。不过,在杨玦心中,却邪始终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她们相处没有甚么规矩,却邪要保守自己的秘密,她大多不会追问。
见杨玦听完翱闪的报告便在那出神不语,却邪抓了抓杨玦的袖子。杨玦回过神,才发觉自个思绪飞得远了,连忙搁置了无关的念头,专心分析眼前的凶案。
据翱闪所见,庄园里一片狼藉,花园、回廊、石阶、影壁,处处是已然发黑的血迹。据说事发在夜里,屋内却不知是何等惨状。
官府派来的人尚未勘查完毕。仵作验过的尸体也只是被抬到了一处放着,还来不及处理。
现场不复原样,但集中到一处使这些尸体的衣着与伤口一目了然,不难发现其中九成是佃农与仆役,全是遭利器贯喉。有几具尸体衣物的料子比旁人好上许多,脸则被划烂,连五官都难以拼凑成形。
只可惜此地鸟兽的交谈远比积石谷鸟兽的单调,不是警示同伴、传递危险目标的情报,就是讨论何处食物丰美。求偶的季节已过去,只能偶尔听见快要长成的雄鸟在那练习歌喉与舞步,为来年做准备。
此种差异或是灵性高低所致。若非这般,武家的案子只需寻些鸟儿便能问清事发时的情形,无需这般周折。
不过,它们口中并非甚么也问不出。弱小的飞禽总是对危险十分警觉,当夜凶手虽是冲着人来,但想来在鸟儿眼里一样需要警戒,或许她们能从鸟儿的“证词”中确定案发的时间与凶手的身形。
这处的鸟儿没有灵性,听不懂杨玦的话,它们的言语也与积石谷通行的鸟语差别颇大,杨玦只能听懂零星词语,于是问话之事就落在了却邪肩上。
却邪信心满满地沿着墙根溜进了庄子里,却很快发现这差事比它想象的要棘手。大约是它长得像野猫,鸟儿见它便躲,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给它。却邪气得尾巴毛都炸开了,它堂堂灵兽,积石谷中的人类都要供奉它,这些蠢鸟竟将它当做狸奴!
绿宝石般的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眯了眯。
却邪在附近绕了一圈,寻了个有雏的巢,灵敏地攀上树杈,爪子往巢边一搭,挟雏相要。几只小家伙的父母,一对麻雀伉俪,见却邪要对它们的孩子下手,果然折返,不顾一切地朝它冲来——却邪轻松叼住一只,另一只则被它按在了爪子下。
却邪问完了话,悠悠甩了甩尾巴,轻巧地跳下树,留两只“劫后余生”的麻雀互相依偎着瑟瑟发抖。
离开前它顺手分了点灵气给那几只雏鸟,往后只要不被天敌所害,它们定能长得茁壮。却邪骄傲地昂首,它做好事从不留名。
却邪在庄园各处游逛了一遭,故技重施,问了几窝鸟儿,才迈着小碎步回到隐蔽处找杨玦。
它将收集来的“证词”告诉杨玦,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是怎样机智又威风地降服那些鸟儿。杨玦心知其中必有吹嘘,仍配合地打算称赞两句,可惜话未出口,一旁的翱闪就无情地揭穿了它最初被一群小鸟遛着跑的狼狈模样。
却邪恼羞成怒,冷笑道:“不若尔去?”
翱闪沉默了。那些小鸟全在它的食谱上,捉时不能伤,捉住了不能吃,问完话还得放了,这也太为难它。它怕是得去树丛里掏只夜鸮出来问,也不知被吵醒的夜鸮会否找它打架,且夜鸮那眼神……不提也罢。①
翱闪不说话,在杨玦肩头挪了挪脚。
杨玦笑着摇头,这两个小祖宗若是哪天不闹脾气,太阳约莫要从西边出来了。
此行还算有些收获,杨玦不打算多停留,犒劳了翱闪和却邪,准备带它们离开。
瞇眼享受杨玦给它挠下巴的却邪忽然抬头,警觉道:“北方山头有人窥视。”
杨玦立刻朝北望去,恰瞥见人影闪过,隐入树丛。对面似乎察觉自己被发现了。
前一刻还在骂骂咧咧的翱闪在却邪开口后便默契地展翼起飞,朝着北边的小山掠去。
杨玦所处的位置与那山头正好隔着武家的庄园,若从地面追,为了避开守卫,得绕好大一个弯子,定是追不上的。空中全然没有这些阻碍,翱闪迅疾如风,几息的工夫就飞到那人方才躲藏的位置。
窥视之人虽藉着枝叶的掩护逃走,但俯瞰的视角极为有利,翱闪凭借锐利的双眼和丰富的狩猎经验,迅速在树林间锁定了目标。
它见那人腰间反光,没有贸然俯冲,而是在空中保持着距离跟随。那人疾行了一段路,约莫是见无人追上来,放慢了步伐,但仍小心翼翼地挑着隐蔽处前行,最后闪身进了一座林间木屋。
***
翱闪寻见杨玦时,她已回到了营地,正与时暮等人分享收获的线索。
“听起来像是仇杀……那夜行凶的,果真是个身手矫捷的女人?可‘体型巨大’是怎么回事?”时暮不解地问。
“傻阿暮,在麻雀眼里,你也能得句同样的评语呢。”琢磨明白的清央笑道。
“你笑话我矮!”时暮噘了噘嘴,身子歪过去拱身旁的清央一下,面上虽恼,娇意却是更甚。
众人看看她俩,又交换了几个眼神,目光不约而同地流出些暧昧。
感受到身边的气氛,时暮尴尬地正了正神色,回到话题上来:“那岂不是等于没说?”
“非也。其人身量当与吾主相近。”却邪半躺在杨玦怀中,老神在在地发言。
众人只当却邪通晓鸟语,对于它如何得出这一结论并未多问。
这时,时暮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抬头看去,翱闪从空中缓缓降落,嘴里还衔着一物。
杨玦抬起左臂接住了翱闪,翱闪低头将带回的东西放在杨玦右手掌心。
时暮凑上前一看,发现那是祠堂、庙宇中常见的香,细细的一支,约莫五寸来长,有燃过的痕迹。
“哪来的香?”她不明所以。
翱闪对杨玦说了一通,杨玦为众人解释道:“我们探查庄子时,发觉有人暗中窥视,此乃阿闪于那人藏身之处所得。”
正堥惊道:“有人监视我们?”
杨玦摇摇头:“暂无法断言。无论如何,我们小心为上。”
“嗯!”时暮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阿闪可曾追到那人?”
翱闪原本正对着时暮,时暮问完,它竟将脑袋扭向一边。时暮一愣,心里十分受伤,她竟被一只鸟给嫌弃了。
“瑜谷姐姐,阿闪它嫌弃我。”时暮委屈地告状。
杨玦不解地眨了眨眼,打量翱闪几遍才猜到缘由,和颜悦色地解释:“没有的事。阿闪只是偶尔以单目视人罢了。”
时暮闻言,见阿闪的眼睛确是对着自己,心情立刻转晴了,期待地回望着翱闪,等它回答。
翱闪开口欲言,又想起面前这只人听不懂它说话,只得对着杨玦说。
时暮期待的目光于是移到了杨玦脸上,却见翱闪说了句什么,杨玦面上的平静突然裂开个口子,露出底下的愕然。
时暮心中的好奇像发酵的面团迅速膨胀,就等杨玦告诉自己。不想,杨玦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甚么也没说。
时暮心里痒痒的,问:“瑜谷姐姐,它说了甚么呀?”
“那人遁入密林,追丢了。”杨玦撒了个谎,没看时暮的眼睛。
时暮的兴致被浇灭,恹恹地“哦”了声,并未注意到杨玦不大自然的神色。
夜间,杨玦反常地进了清度、清央的帐子,逗留了一阵才出来。时暮觉得奇怪,又想起傍晚的事,暗中留意着,却不见杨玦有旁的异动,只好悄悄去找清央,企图从她嘴里套话,又是卖乖又是撒娇。谁料清央这回不吃她这套,不肯透露半字,问甚么都只回以微笑。
时暮郁闷得睡不着,愣是拉着初雪一起守着杨玦的动静。然而杨玦进了自己的帐子后就睡下了,两人熬了大半宿也无收获,终于在天蒙蒙亮时熬不住睡了过去。
杨玦夜里养足了精神,一早便借口带却邪去放风,在营地周遭漫步一阵后,在翱闪的带领下,独自前往神秘人落脚的林间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