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兰了扰坐在昏暗的小屋里,颔首紧紧的盯着面前小桌子上的光源。
“哼唔……”
鹿璃坐在她身边,没有她那么重的表情显露,但是喉咙动了动,暗暗的咽了口口水。
“唔呃……”
两人的表情愈发严肃。
“我看见——红色!”
声音严肃而深沉,最后关键词猛地发力低吼出来,倒是把鹿璃吓得条件反射的面无表情的掐住兰了扰的胳膊,痛的后者“嗷”的一嗓子嚎出来。
“红色、红色……”对面带着经典玛雅人妆造的巫师神经质般的投入,喃喃自语,“啊……那是一种幸福的红色——我还看到了,无脚鸟……”
兰了扰疼得呲牙,一边安慰被背景音乐烘托得跟鬼屋一样氛围下的鹿璃,还分了根神经听解说。“无脚鸟?”
西方中世纪的一种神话鸟类,因为被割去了双脚,自出生开始就只能一直飞行,直到死去坠入某地,成为它墓地的同时,成为它的目的。
“我看见……无脚鸟,飞了很久,穿过了战火和硝烟,飞过了荆棘和丛林,最后……最后长出了——双脚!”
巫师讲的绘声绘色,氛围变化随着鹿璃扯兰了扰的力度而改变。
“无脚鸟最后变成了普通的鸟,有了脚就停下来了……它站在广阔的平原,不再俯视群雄,”巫师的语气变缓,变遗憾,“它……普通了……”
“普通……”
最后的字巫师跟着音乐像是唱出来的,音调奇奇怪怪。
游乐园的占卜小屋。
两个人最后走出小帐篷,兰了扰看了看自己左边的衬衫袖子,“……这衬衫质量真好,”她失笑的调侃,“竟然没被你抓破。”
鹿璃看了眼穿着自己衣服的兰了扰:“布朗尼的。”
没有听到接话,鹿璃转头看向兰了扰,后者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一种茫然,或者说,无知。“是个……人吗?”兰了扰抛着手上占卜送的福袋,小声的问。
鹿璃愣了一秒,“是个服装品牌。”她嘴角勾起一点点笑意,“原来你也有不涉及的领域知识?”
问话没有任何的揶揄和讽刺,只有无尽的真诚。这让兰了扰满脸黑线,愣了几秒,略带恼气的把福袋扔给她。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嗯……”鹿璃接过福袋,“我一直下意识觉得你除了开挂的洞察力和敏捷力,大脑储存的各种专业知识也是无可估量的。”她总结说,“不是普通人。”
兰了扰没忍住笑了:“脑力方面你竟然会对我有这种荒唐的错觉?”
鹿璃看着她。
“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兰了扰看了她一眼,颇为感慨的回答,“像什么国家有什么蓝图、某某领导人有什么主见,还有天体星星宇宙——或者像那种抽象艺术之类的,我完全就是白痴。”
鹿璃忽然来了兴致:“那音乐呢,你会听歌吗?”
“嗯哼。”
“听什么?”
“摇滚乐,蹦迪曲,或者重金属音乐。但是如果你要带我去听音乐剧或者重奏,我是真的会睡觉。”两人走到游乐园最著名的垂直过山车前,兰了扰转头看她,“坐吗?”
鹿璃听到她的话,忽然愣住,猛地回头看她,见到后者平静正常的神色,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嗯。”
于是两人去排队。兰了扰轻促的笑了一下,忽然抓住她的领口,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鹿璃拉近,低声在她耳边说:“刚刚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鹿璃“嘣”的一下红了,迅速拉开距离。
兰了扰一副得逞了的样子,见好就收:“继续刚刚的话题,还想问什么?”
“……”鹿璃反而被她撩的鸵鸟栽地不说话了。
兰了扰叹了口气,一边安抚耳根红透了的某人,一边主动坦言:“那种高级趣味我一般都不爱碰,什么歌剧啊会展啊。总之就是,我只是不需要关注一些无聊的事。”
鹿璃:“什么算无聊的事?”
“某个与我不相关的人发布了某个几乎影响不到我的策略——这算什么有趣的事吗?”她顿了顿,忽然黑色幽默的补充,“除非某个雇主要求我去解决掉这个人。”
鹿璃:“……”
但是这很符合兰了扰的人设。这个年长的女人一直都是淡淡的,遇见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看似或者确实轻松的解决着一切灾难。从另一种说法,就是懒。
懒得看、懒得理、懒得关注周围的纷纷扰扰。
当然,这也应该是和她的过去有关,毕竟不是什么人面对追杀能够如此平静。
鹿璃又问:“那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这个问题似乎不小心踩到了兰了扰的痛点。后者抿了抿嘴唇,“我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她回答时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上过什么学。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条件,只是认识字,不至于是文盲。”
“那你可真是太谦虚了。”鹿璃说,想起从认识她到经历这些事情的往事,“你的普通话和藏语都是标准本地的程度,还有那天你跟那个女人的对话。”她顿了顿,“是东南亚的某国语言吧。”
兰了扰瞥了她一眼:“你听得懂?”
“听不懂。”鹿璃老实回答,“猜的,发音像。”
兰了扰失笑:“那也改变不了我确实没怎么读过书的事实呀。至于语言,也只是年轻时候需要适应而已。”
检票员刷了她们的手环,两个人走进去。这一趟里面还剩下几个座位,鹿璃和兰了扰挑了车头并排。
“那你没有遇到过不适应的时候?”
“目前来说,没有。”兰了扰回想道,“我这个人好养活,只要有充饥休息的机会就不太会死。”
列车发出最后响声,工作人员确认安全,车辆开闸。身后的人已经开始惊呼,第一排的两个女人显得过于平静。
“……”鹿璃微微侧头,“要牵手吗?”
兰了扰笑了:“我看上去很害怕吗?”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回神,看向鹿璃。“你害怕了?”她眨眨眼,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牵,牵牵牵。”
列车逐渐攀高,缓慢的累积心脏撞击的刺激感。
垂直部分最高点海拔十八米,相当于六层楼,攀升到最顶点的压迫感相当强烈。兰了扰颇为好玩的环顾四周,然后就看见,旁边双眼紧闭的鹿璃。
“……睁个眼啊!”兰了扰忍不住笑她,“多没体验感的!”
鹿璃没动:“下去了吗?”
“下了!”
鹿璃睁开眼,下一秒,过山车俯冲下去,鹿璃感到自己的屁股有种离开了座位的错觉,瞬间绷紧到脚趾,再想闭眼已经晚了,视觉冲击力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和耳边传来的各种尖叫声袭来,离心力让她必须绷直肩颈保持头部稳定。
……骗子。
索性也没有闭眼的必要了。
鹿璃眯着眼,侧头看女人。兰了扰甚至有些无聊,重力和离心力仿佛在她这里不存在,整个脑袋再正常不过的支着。
过山车旋转180度倒吊起来。
“——后面的那个女的昏过去了!”
鹿璃听到耳边风声里夹杂的兰了扰的喊声,转过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跳楼跳到一半没声儿了,估计是短暂性休克!”女人满头茂密的黑发飞旋在空中,糊了一脸,这似乎也是她在这项刺激活动的唯一证明。风声和轨道撞击声有些嘈杂,她只能扯着嗓子喊,“过几秒会醒!”
果然,三秒后第二排又响起尖叫。
兰了扰抬手扒开脸上的头发,看到前方最后两个360度大转盘,身后是一全车厢的人如同滑动变阻器一样的尖叫。“等会儿她又要晕了!”她笑道,一边好心情的预言,“第一个转盘升到最高点——”
过山车又顺势向右倒了90度,鹿璃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列车在冲上圆盘之前减缓了一些速度,然后在还没有来得及缓一口气的时候猛地冲上去。
鹿璃始终牵着兰了扰的左手,感受到旁边的人似乎在轻轻的笑,大拇指摩挲她的掌心,捏了捏,另一只手朝后指了一下。
果不其然,后座高分贝尖叫声忽然熄火了。
鹿璃眼角抽抽,整个臀部和腹部用力,力图把自己粘在车座上。她混乱的神经在莫名其妙中还分出一根,大喊:“你还有心思——观察别人!”
列车冲向第二个大圆盘。第二排的人似乎又开机了,“嗷嗷嗷嗷嗷”的尖叫。
“很好玩啊!”兰了扰一字一句的大喊回答,“你听——她又要晕了!”
她伸出右手,比了数字三,然后是二,最后比到一的时候,第二排的尖叫声应证般的戛然而止。
鹿璃把牵着她的手默默的换成了十指相扣。
最后列车缓缓减速到平面,停靠在车站里。游客们纷纷腿软脚软的下了车,一边惊叹和感慨,一小部分面色发白,下一秒钟就要恶心的撅过去。
兰了扰看着鹿璃,“你怎么样?”她垂眼快速的瞥了一眼后者抓着她的手,已经搓红了,依旧不松手。
被问到的人和上车前一致,只是淡淡的摇摇头,除了唇色有些浅。
“真没事?”兰了扰无奈的笑道,真诚的说,“别逞强,作为一名合格的公路伴侣,我不会嘲笑你的。”
“没事。”鹿璃回答,缓缓地和她从架空层走下去,“我报考过空军,体质还不至于这个都承受不了。”
兰了扰笑道:“那刚刚还这么害怕?”
“第一次。”紧张是真的,未知的恐惧大过实际体感。
兰了扰笑眼弯弯:“那也很不错了,心理素质很强嘛,不像后面的小姑娘,全程1分34秒,晕了1分钟多。”
“观察挺细,”鹿璃跟她朝园区饭店商业街走去,“但是有一点错了。”
“嗯?”
“全程尖叫的那位,是那个女孩的男朋友。”
鹿璃的下巴微微朝一旁撇去,面微朝路边示意。兰了扰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发现路边蹲着干呕的清瘦男生,和他旁边拿着水站着安慰他的女孩。
兰了扰的眉毛轻巧的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