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了扰说的那家饭馆在小街巷子里的老店,平平无奇的木制牌匾,空间不算大,有座就坐,没座要是愿意就路边捧着碗,吹着风扇吃。不是什么热门景点前的饭店门口人倒是不少,西南口音吆喝的点餐加餐,门口排起了队。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两人走到店门前排队,鹿璃说,“你一直知道我在怀疑你,那反过来呢?”
“两份冰酿豆花,一盘甜皮鸭,一碗担担面,一碗甜水面。”队伍很快,兰了扰站在柜台前,熟练的点了几份,鹿璃就站在旁边付款。店员给了她小票和牌子,叫里面请。
“你在这吃过?”鹿璃问。
“嗯。”两个人转悠了半天才等到一个空桌子,兰了扰坐下来,把牌子放在桌上,“我不是有胃癌嘛,就是来C市市医看的。”她想到什么,“最近有空也去那边看看我的胃怎么样了。
菜被端上来。“你的胃病虽然没有严重到我这种程度,但是,”兰了扰抬手给她舀豆花,“作为过来人,你别看现在还行,伤的那么严重,身体各功能都紊乱呢。”
鹿璃:“嗯?”
“你在我这里的一个初步了解样子啊……”兰了扰双肘撑在桌上,标准的丹凤含苍眸,斜着看她,“我倒是有些我已经知道的,不过我觉得当你不知情会有更好的旅游体验。”
“你直接说。”
“鹿璃,女,27岁,帝都人,大学四年后参军五年制,西南边境一线巡逻队队员,授予高级武警特战队军衔,重大非战争军事行动二等功、个人二等功奖章。”
鹿璃猛地抬头,看着她扒拉着手机查浏览器,后者也不搪塞,亮给她看。“这是我单单在度娘上搜了你的名字就能搜到的个人信息。至于你的家庭架构关系之类的……”她移开手机,关屏,“我不感兴趣。”
“……”
“总之呢,就是家庭不斐。”兰了扰倒是比她轻松。
鹿璃没有回答。
这个沉默由上菜打断,兰了扰见着美食就绕不开道,抓着一碗豆花,白瓷汤匙大块大块的挖着吃,清凉甘甜,和着细腻的豆花,与牙齿相撞迸发味蕾的华丽篇章,发酵,熬煮,沉淀下来的那份味,最后留在了身体里。
女人满意的抬起头,看着拌担担面的鹿璃:“这家店是真的不错!”
鹿璃的进食速度不必上兰了扰,后者一碗豆花后迅速开始嗦甜水面,鹿璃心想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从她“龙卷风席卷停车场”的架势下捯出两根尝了味儿,这一碗的面全进她肚子里了。
“你那半碗担担面不吃了?”兰了扰看着在啃甜皮鸭的鹿璃,“不吃给我吧。”
鹿璃:“你真的不觉得吃的分量有些多?”
咬断一根担担面抬头看她的兰了扰并不了解:“不啊,你食量太小了吧,一碗面都吃不完。”
鹿璃一顿,夹了块鸭肉进嘴:“饮食均衡,也不见你吃鸭子。”
“吃啊,”端起碗刨的兰了扰发出闷闷的声音,“让着你点儿,不然跟我抢鸭子吃,你抢不过我。”
这么一句经典的、带有竞技意味的话说出来,简单的吃饭已经变了。
鹿璃成功被挑起兴趣:“看来你对你自己很有自信?”
“我那是对你有自信。”兰了扰干完她剩下来的半碗面抹了把嘴,看着正方在面对面两人之间的甜皮鸭,吃饭优雅的鹿璃只啃了三四块。她跺了跺手中的筷子,直起身子:“来,怎么比划?”
话音刚落,鹿璃先发人质,右手握筷正刺去夹肉;同一时间,她左方向的筷子斜插阻截,手腕一拐,把兰了扰夹起来的鸭肉打掉了。
后者眼疾手快,趁着她没使劲儿,筷跟抽出去,木头碰撞划削的声音,在鸭肉掉回盘里之前夹住;一看鹿璃就要反击下一回合,兰了扰倒是着急吃,嘴角一歪,筷子向上挑起,在空中划出标准抛物线,兰了扰看准时机,一伸脖子,张嘴精准咬住飞到空中的鸭肉。
“嘻嘻~”
到嘴的鸭子飞了。
某人后撤上半身,抓着鸭肉一边嚼一边小骄傲的冲着对方说:“喏,这是对你的自信。小朋友,才多大呢,口气倒是不小。”
鹿璃索性不理会她的撩拨,夹了块肉吃起来。“这店里的人不像是游客,”虽然位置在人民广场,但是深在巷子里,门面也素净,但绝不是门可罗雀。“像是老本地人。”
“对头喽!”兰了扰又夹起一块,一面说,“这家店是这对老板老板娘的父母开的,儿子儿媳也在里面帮着干活,生意火爆的很!”
“你是这里本地人?知道的这么清楚。”
“不是啊,”兰了扰说,“我三年前被查出胃癌,就是C市省医。那段时间在这里呆着无聊,逛悠着逛悠着就发现了这家宝藏小店。”
提及胃癌,鹿璃问:“你的胃癌是怎么回事?”
“我年轻的时候,年少轻狂,得势则猖嘛。”兰了扰笑道,“干着高风险高收益的工作,作息不稳定,饮食不健康,身体是真的没注意过——等到注意上了也是烂的差不多了。”
鹿璃:“杀手?”
兰了扰用稀哩呼噜的吃饭变相回答。
“哎,”饭差不多吃完,兰了扰凑前了些,低声问,“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这问话应该是无语到鹿璃了。“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还带着一点印证一下我内心的疑惑。”兰了扰说。
鹿璃:“……嗯。”
兰了扰眨眨眼:“初吻给我了?”
“有过暗恋的一个对象,但是只是暗恋。”
兰了扰思考片刻:“你们部队的?”
鹿璃:“猜到的?”
“les的直觉,你不喜欢男的。你又这么年轻,能够让你产生仰慕情节的大概率是个年长优秀女性。”兰了扰无聊的转着钥匙扣,“你们那个小组的组长?还是别的几个。”
“组长。”
“唔,”女人回答的含糊,没有过多询问,“那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姑娘。”
鹿璃颇为微妙的笑了下:“她不会喜欢我。”
“?”
“感觉得到。”说到这,年轻人倒是有些郁闷和奇怪的释然感,“很早就感受到了。我对她的感情太复杂。”
“哦——”兰了扰顺势评价,“我说难怪,连接吻唤气都不会。更别说床上……”
“兰了扰!”
一抬头,鹿璃面色严肃,带着不是正事的阴郁,皱着眉的脸上看不出怒意,但她通红到要烧起来的耳尖出卖了她。
“好好好~”兰了扰见好就收,嘻嘻到,“你这也有优点啊,比如说年轻的体力旺盛,耐力和持久力弥补了……技巧,某些方面。”
鹿璃别过脸,闭眼:不听不听。
“你这么熟练,”她闷闷地说,“谈了不少吧?”
结了帐,两人走出门。“算不上‘谈’,很乱。”兰了扰说,“但是总比你这个母胎solo27年的雏儿好得多。”
“大概比你再小一些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惊艳我的青年时期的女人,也跟你一样,仰慕,崇拜,喜欢……复杂的感情,现在也说不上来了。”
鹿璃听着:“那她也是很优秀了。”
兰了扰想了想,简短的概括了一下:“她很漂亮、果敢、爽朗、出类拔萃。”
“我曾经的工作……算是工作吧,比较特殊。”她耸耸肩,说,“你也看到了,早年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经历化作现在的追杀和逃命。我并不像你一样。”
鹿璃:“哪里不一样?”
兰了扰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词语使用,最后的表达是:“——干净。”
鹿璃看向她:“你指什么?”
“什么都是。”兰了扰没有看她,垂下的眼帘遮住情绪,留有难以捉摸的语气,“我不干净。”
“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前半生所谓的贵人,活阎王,我当时在非人待遇的地方被折磨的够久了,于是面对他刁钻的要求,我照做了。菩萨有灵保佑,捡回条命。”
“你干了什么?”
像是被晚辈询问起昔年往事,兰了扰笑了,眯了眯眼,眼尾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鱼尾纹。
“他当时问有没有人敢去捞他扔进海里的那把金刀。断崖,底下是海。”她轻轻地说,“谁愿意就去拿,拿到了就是谁的。”
“跳崖?”
“嗯。”兰了扰一边讲着,一边和她在巷子里散步消食,“垂直的悬崖,底下是海和礁石,不过还好,崖上有树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兰了扰显得平淡,在这种平静的叙述中难得见到岁月的痕迹。“……当时要活着。”她说,耸耸肩,“年轻,不想死,然后就拼命活着。”
“你拿到了?”
“不仅拿到了,”说到这里,兰了扰的语气里有些对自己实力的自豪,“还得到了青睐——整个寨子没有人比我身手更好。”
鹿璃抿着嘴:“……后来呢?”
后来呢,这个问题让兰了扰难得沉默了些许。海青色的瞳孔与陈述时并无二样,只是有些凉,鹿璃看着女人的神色更像是抽离了情感的漠然。
“他想睡我。”兰了扰淡淡地说,“我不同意,把他杀了。”
“!?”
兰了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害怕?”
“不。”鹿璃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急切地回答太过于没有诚意,“我只是……惊讶。”
她知道身边这位炮.友情.人是一位身世非凡的女子,也知道她拥有着几乎不正常的强心脏。她只是震惊于后者能够平静地说出“把他杀了”这样简洁的表达,就像是说今天吃了西红柿炒鸡蛋一样普通。
“我是个打手。”兰了扰一手拨弄着腰带上的土拨鼠钥匙扣,说。
“……”鹿璃缓了两口气,“难怪你仇家这么多。”
“?”兰了扰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哑然失笑。“是啊,”她忍不住,语气里都带着笑意,“不过你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呢?——我以为你会想问别的。”
鹿璃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游乐园地图指示标:“问什么?”
她在明知故问。当然她也很清楚兰了扰知道,鹿璃眼睛盯着屏幕,思绪早就飞的乱七八糟:看似拉家常的对话就像是平地扫雷一样紧张。
“这边。”兰了扰拉着她往右拐,“问问我的家人,问问我后来怎么处理这个男人……或者是介意我结过婚有过男人之类的。”
“……”鹿璃没有直接回答,“我说过我不逼你。”
兰了扰静静的听到她的答案,嘴角自然放松的垂下,转过头看着划弄手机的年轻人。她自然下垂的左手手腕微微勾起,食指和大拇指伸出去一点点就可以碰到鹿璃的裤子,但是随着后者走动的姿势,短暂的一瞬下,这个小幅度的动作就在无不可察中错过了。
于是她跟着走上去,颔首低眉的一霎那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几乎溢出来的情绪,抬头,又是毫无痕迹的温柔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