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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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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电闪,忽雷破梦。谢谨言蓦然睁眼,沉沉夜色迫近,方才一切浑然幻梦消散,不见踪迹。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沉而急,伴着远方隐约雷声,如同战鼓催发。

沈自钧的喘息比他还要惶恐,好似方才直面恐惧的,不是谢谨言,而是他。

又一声雷霆霹雳,割破苍穹静默,撕开层叠云翳,落下延绵不绝的沉重巨震,地动山摇。

沈自钧猛地蜷缩起身体,动作之大,连床都震了一下,谢谨言感觉到异样,翻身问:“怎么了?”

沈自钧不答,双臂蜷在胸前,紧紧抓住被子。大半张脸埋在枕巾里,瞧不清表情。

谢谨言不便多问,又瞧了他两眼,便翻身望向另一侧,双眼盯着墙角发呆。

喻宛宛,得救了吗?月影为何化作楚思瑾的模样?梦中真真假假,到底谁是藏匿的鬼影?梁毓声抽刀斩杀的,究竟是不是她的真身?

想到梁毓声,心跳倏然沉下去:梦刀拒绝凡人碰触,这孩子贸然拔刀,手上难免灼伤,却没来得及治愈……

“沈自钧,刚才你没有——”一语未毕,天际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声威更甚,连窗户都发出嘶哑的咯吱声响。

身后的人,也随之发出沉闷的呜咽。

谢谨言忽然察觉不对劲,急忙转过去,按住沈自钧的肩膀:“怎么回事?”

沈自钧还要嘴硬,眉毛拧成一团,强撑着摆手,企图蒙混过关。然而谢谨言起了疑心,僵持间,又迎来一声雷鸣。

沈自钧再撑不住,捂住耳朵,自暴自弃地喊:“我害怕!!”

雷声过,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谨言欠身,收回按住他的胳膊,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害怕?

直面恶灵而面不改色的梦狩,竟然,害怕雷声?

闪电撕裂暗夜,间断明暗的光影中,他瞥见沈自钧的眉眼,显出几分脆弱。

雷鸣碎梦,纵横梦境的人,惧怕雷电骤降,或许,情有可原。

“你……”他想安慰,却觉得矫情,犹豫半晌。窗外的雨,已经劈里啪啦砸在窗上,交织着雷声,越发紧密。

好一场夏夜急雨。

沈自钧眉头不展,紧抓住被角,双肩瑟缩,恨不能全身埋在织物间。

谢谨言终究不忍,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靠过来点。”

两人靠得稍近,依旧隔着一臂距离。谢谨言迟疑着,最终还是把左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抚过肩胛骨。

沈自钧细密地发着抖,肩膀小幅度地向他倾斜过去。

“谢谨言,说话,什么都行。”大约被窥见脆弱,掩饰已经无用,他终于抛下矜持,小声说。

谢谨言思忖,终于明白。梦狩于梦境独行,身侧连个陪伴都没有,他人的梦境,自然无人与他对话。而在荼津深处,更是终日死寂,恍然世上最深的囚笼,锁住渴求烟火的灵魂。

他想听人说话,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呢喃的人声,才是引领他寻回自由的信标,让他知晓,已经逃离死地,迎来属于自己的世间繁华。

“喻宛宛能回来吗?”

“我只救下她一半的魂魄,另一半,应当是被月影吞吃了。”沈自钧掀开眼皮,瞅着谢谨言的神色,“下次,等雷声过了,再去找找吧。”

谢谨言拍拍他的肩膀:“嗯。”

这样对话还是不够的,掌下的身体短暂平静,随着雷电,依旧发抖。

沈自钧重新垂下眼帘,不想被看到眼里的惶恐。

谢谨言蹙眉,他不擅长自言自语,也不习惯与人长时间交谈。沈自钧想听他说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吞吞喉结,他试着发问:“给我讲讲你的故事,行吗?”

让梦狩开口,总比自己讲述,要省事得多。

沈自钧捂住脸,微微点头,整理思绪,沉下嗓音,说:“我的存在,其实非常悠久……”

久到什么时候呢?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天地鸿蒙,万物有灵。于梦中散发神识之后,他就站在荼津畔,垂眸凝望静水悠远,仰头参见众星垂视。

自诞生之初,他就守护梦境安宁。

梦刀随侍身侧,是他唯一的陪伴。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当然,在归墟,时间用“日”划分自然不恰当。只是他寻不出更合适的说法,就算想得出,也懒得用——独来独往,和谁计较时间呢?没意思,也没必要。

归墟的时间,是以星辰更变划分的,也是以梦刀明暗划分的。梦境动荡,自然是汇聚太多阴毒暴虐的情绪。斩碎梦境,碎裂的情感四分五裂,柔和悲悯的升至穹顶,化为星辰,恣意凶暴的,附在梦刀锋刃上。待苍穹星辰熠熠,便熬过一夜晨昏交替,若是梦刀染遍黧黑,便到了沉眠之时。

“梦刀的样子,你好像还没有仔细看过。”

谢谨言抿唇,低低“嗯”一声。梦刀周身似乎燃烧烈火,他碰不得,自然也没有仔细看过。

“刀身刻着繁复花纹,汇聚暴虐情绪。如果凝聚太多,刀尖会化出一只蝴蝶,蝶翼染上漆黑的色泽,提示我该回去休养生息。”

“回去?回哪里?”

“荼津之下,你见到过的,那个地方。”沈自钧揉揉额头,努力忽视窗外连串惊雷,“我不能承载太多凡人情感。所以,如果蝴蝶出现,蝶翼泛黑,就该回到那里,陷入沉睡。等情绪消退,再恢复自由。”

谢谨言静静听着,忽然问:“一直以来,你都听话,回去了吗?”

沈自钧覆在掌下的眉心微微一跳,他想,我回去了吗?

似乎,一直都回去的,所以才能安然存活到如今。

他数着归墟垂星换了几轮,梦刀锋刃暗了几寸,丈量时日。

又似乎,没有听话,所以才被树藤追索,困在荼津下,煎熬光阴。

那么,为什么没有回去呢?

为什么呢?

他闷闷扑在枕上,抓着额头附近的发丝,陷入回忆。

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依稀记得,山河破碎,江山飘零,浓厚的血色铺展开血腥的梦,连他也不能幸免。

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悲恸的颜色浸染归墟,九十九丈的水流,尽数染了狰狞的朱红?

他不懂,破碎惊梦中窥见纸页残片,12·13的字样他依旧瞧不明白。

梦狩虽与现世息息相关,却隔着一层无形壁垒,属于现世的因果争端,他无权参与,也无缘触碰。

他只记得,河岸边青壮成群,悲号怒斥,却敌不过冰冷江水吞噬,沉骨江堤。

他只记得,城邦中妇孺聚集,哭泣哀歌,却止不住冷刃贯穿肠肚,扬尸道旁。

他只记得,废墟旁稚子伶仃,懵懂嚎啕,却免不过刺刀挑破胸膛,碎为骨骸。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地狱,何来人影列阵,鱼贯而行?

若是人间,何来鬼爪狰狞,血染朝阳?

他不懂。

山河破碎,江山飘零。世人也不懂,为何阳光普照的人间,会有恶鬼披就人皮,行炼狱之事。

他只是梦狩,他的职责,只能是护佑梦境安宁。纵然鬼魅横行人间,属于归墟的光阴流转,依旧需要慰藉。

于是他竭力护下童蒙稚子,在弥留之际驱散剧痛,予他安枕听唱的幻梦。

于是他勉强护下濒死青年,在离世之前让渡好梦,给他体面告别的慰藉。

于是他拼命挡下死神羽翼,在绝望遍布时暂缓片刻,给全城人山河安泰的希冀。

……

可是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梦刀尖,一只蝴蝶翩然欲飞,荼津示警。他该回去沉眠,拯救自己濒临碎裂的灵魂。

他想,再拖一段时间吧。再拖一个晨昏,或许,就会迎来和煦晨光,蔓延在现世的噩梦,也将迎来黎明。届时,一切众生,或许都可以求来安稳梦境。那时,他自会欣然回到荼津之下,安然沉睡。

可惜他还是没能等到那时。

梦中,连串震响,成群青年纷纷倒卧江波,尸身喋血。岸边妇孺哀哭,却被漫天大火吞噬殆尽,焦黑的尸骸被黄土掩埋,再不见天日。

梦狩亲睹这一切,饮血崩心,难忍悲愤。积聚的情绪汇聚成型,化为有形,穿体逸出,就在这一瞬,梦刀震颤,墨色蝶影冲入归墟。荼津掀起漫天巨浪,树藤暴动,枯藤泛起新绿,丝丝缕缕,追逃拒不回返的灵魂。

梦狩再没有可以归身之处。人间去不得,归墟回不得,只能拖着疲累的身躯,辗转梦境,寻求片刻安歇。

“树藤,是庇护我的屏障,却也是追捕我的爪牙。”沈自钧捂住脸颊,长长叹息,“我拒绝回到荼津,它便始终追索我的踪迹。可是,我要找到逸出的凶灵,不能令它在梦中横生事端。”

“我回不去了。”他疲惫地叹道。

谢谨言静默,想了想,问:“那就是你所说的凶魂吗?”

其实沈自钧不答,他也猜得出。携带浓重怨气,化为实体,这样的灵魂绝不会安然度日,放任其流窜梦境,将酿成祸事。

又一道紫电劈落,映得卧室惨白。沈自钧点头,露出一只眼睛,望向谢谨言:“很可怜,是不是?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流浪,寻找它的气息。时光漫漫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

他的目光顺着谢谨言的眉宇,辗转落到脖颈,在他的胸口游移。

“我遇到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孩子。”

谢谨言没有继续问,他知道沈自钧接下来的讲述,和这个孩子有关。投过来的视线有如实质,他感受得到,却不知这和孩子的故事有何干系。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沈自钧说,“甚至,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瞧不见我。”

飘零日久的梦狩满身风尘。疲惫、颓然、懊恼,若不是一双眼依旧雪亮有神,他简直和凶魂没什么两样。梦刀在手,是他忠诚的伙伴,陪他踏遍梦境,寻觅异心。

他也需要歇脚处,纯净安然的梦境,就是可以暂避风尘的好去处。

那一晚,他闯入一个孩子的梦境。梦中皎洁梨花掩映,月朗风清,正是他喜爱的。于是他欣然寻了株根深叶茂的大树,躺在树上,阖上眼,任落花飘落满身,涤去近日连连奔波的劳碌。

孩童的吟诵声恰如其分,合着轻柔风语,让他忍不住掀起眼皮,往树下闲闲扫了一眼。

孩子咬着嘴唇,仿佛和谁较劲一般。那股倔气偏偏不讨人嫌,反而引逗得更想观望下去。他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在背一首诗: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好个有趣的小家伙,跑到梦里背诗来了。梦狩侧卧在枝头,一只手垫在耳畔,稍稍撑起头,听他背。

“几日寥廓……”孩子还小,记不清楚,背到这一句,恍惚觉得不对,却找不出问题,卡在这一句,翻来覆去。

“几日寥廓……”

“寥廓江天……”

梦狩懒懒闭上眼,心说,再寥廓下去,连我都要忘记原本是什么句子了,你赶紧背完,别打扰我休息。

“几日寂寥伤酒后。”他忽然出声,旋即意识到失礼。自己闯入梦中,不该引起注意,于是闭嘴,闷闷翻个身,拿手背盖住眼睛。

他想蒙混过去,可是孩子不这样想,仰头望着躺在枝上的梦狩,稚嫩的嗓音透着天真烂漫:“谢谢大哥哥。”

头一回被人称呼“大哥哥”的梦狩愣了一下,随后因为瞬间失态恼羞成怒,翻身下树,丢下句“我走了”,就想潇洒离去。

可是袖子被一只小手捏住,孩子抓住他的衣袖,晃了晃,笑着说:“大哥哥,你要去——”他忽然转了语调,惊讶道:“我看不清你的脸啊?”

梦狩想要甩袖的动作蓦然一顿,震惊得忘了转身。他僵着脊背,慢慢回头,不可置信:“你,你看不清?”

晶莹落花织出缤纷芳雨,隔着碎玉般的花瓣,孩子的面容并不清晰,那双眼睛尤为明亮有神。

他望着梦狩,牵住他的袖子,上前一步,抬起头,小脸还带着几分好奇。

梦狩听到他说:“我瞧不清楚,好像有一层雾——大哥哥,你是谁?”

你是谁?

游荡梦境不知几多岁月,谁会问他一句“你是谁”?他从来只是别人的幻梦,是求而不得的巫山客,是至死方休的宿命敌,是肝胆相照的生死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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