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的闹钟如约响起，许庭云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缓了半天才下床。他这次来洛阳，因为想来了就马上离开这世界，根本没有带抗抑郁的药，所以有些不适应。

思考时要加载半天，做什么动作也迟缓，还容易累。

“算了。”他叹了口气，自言白语道，“一天应该没什么大事。”只要晚上和林清游吃饭时没事就行了，真有什么，回到家自己挨吧。

整整一上午，许庭云都坐在阳台上发呆。他开了电视，让屋子里有点儿人声，却没有认真去听，心不在焉地盯着外面的楼房。

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新闻里说，今天是农历腊月三十了。

过年了，林清游要陪他过年。

还死不死？

这个念头一出来，连许庭云都被吓了一跳。他自嘲地笑笑，原来他连死的决心都不坚定，只是因为要过年了，只是因为在几天前误打误撞认识了一个很懂他的林清游……难道就能抛下眼睛的问题不管，可以有勇气去面对无光的未来？

况且林清游并不知道他就是Salvation，如果他知道自己喜欢的艺术家再也没有机会制作更多好作品了，平常生活也普普通通甚至困困难难，他也就该不喜欢自己了。

可能还会疏远、客套，慢慢地和许庭云断联。这可真像既定的现实……那他根本没必要再选择活着，他这段时间承受得太多了，不想再承受失去知音的痛苦了。

要把Salvation的秘密藏到死。

再次从精神海啸中脱身，挂钟上显示下午两点。中午什么也没吃，许庭云慢吞吞地去厨房准备煮点乱七八糟的来吃。

水沸腾后下了面饼，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响起。许庭云去客厅接电话，是林清游。

“许庭云？”

“是我。”

谁说抑郁症很多时候感受不到情绪，明明就很清楚啊……林清游的声音沉而缓，仅有三个字，许庭云心中那一层较浅的阴霾就被肃清了。

他甚至笑了笑。

林清游问：“现在有什么事么？”

“没，我在家呢。”

“吃饭的地方有点远，而且导航上说会堵车，我看那一长溜的红色，就想着要不然我们早点儿去。”

“好，那你来接我？”

“我刚回到家，拿个东西就走，你先到楼下等我吧。”

“好，我在2栋，别走错了。”

“不会的。”

许庭云拿着手机想了想，自己也没拿什么衣服回来，还是穿了那件大衣，锁上门就走了，全然忘记了锅里煮的面条。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这件事，又是后悔自己擅自停药，又有些庆幸这个契机。

林清游在许庭云上车后递来一个杯子，说是自己泡的柑橘茶，让他路上喝，还叮嘱他小心烫。

许庭云盯着冒白气的杯口，时不时喝一口微烫的茶，迟钝的神经感到这个世界依然有自己存在，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存在。

走走停停，过了一段堵塞还有一段堵塞，本来挺令人烦燥的路段，林清游却很心平气和。跟许庭云选了几首好听的歌，随手收拾一下车内空间，在众多路怒症大哥中间显得独树一帜，竟然还有闲情开玩笑：“出门前加满了油，跟这群急着回家的耽误一会儿也没关系，反正都走不了。”说着给救护车让道。

有教养的平静的精神状态在这个时代都少见，许庭云饶有兴味地听他说话，也不无聊。

终于驶入一段通畅的大路，林清运游舒了一口气，笑着问许庭云：“加速了，也不想听摇滚乐？”

许庭云根本没回答，直接给他调到了那这个名字叫“摇滚”的歌单。林清游瞥了一眼字幕，“哟”了一声：“这首歌我特别喜欢，歌词很好。”

“没想到你开车也能注意歌词。”许庭云半小时以前听他说过，这个歌单只在开车时听。字幕滚动，许庭云轻声念歌名：“《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播放次数第一，林清游这样的人也会有困惑吗？

像是听到了他的疑问，林清游问：“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听这样的歌？”

许庭云犹豫几秒，点点头。

“这个歌单确实是开车时听的，只有这首歌例外。”林清游目视前方，注意避让车流，用平常的语调说：“第一次听的时候我还不能看到光，正好碰上一些不好的事……说出来也无妨，就是大学里有人质疑我一个瞎子考上正常大学是托关系，还说我的论文造假。虽然最后澄清了，但还是被排挤出了研究组。我挺丧气的，关在房间里一直听歌，随机播放到了这个。那时我妈特别担心我的状态，又不敢来问我，就让我自己好好想。我一遍一遍地听……背下了歌词。”

低低的嗓音正好跟上歌手的念白：“但是事实上发生的从来没想过，真正想要的都被别人拿走，没决定太多事就这样到了今天。然后接下来变成了硬撑的烂局，再打一剂希望麻醉了痛苦，只能进不能退扛不起放不下不得不走下

去……”

“我们半推半就的人生，没有和你一样被眷顾的未来。我们半推半就的人生，怎么过啊？怎么过啊！……”

林清游的嗓音并不适合唱摇滚，只能低声地哼，衬得乐队主唱那种用尽全力的嘶吼更有张力，一句一句，叩问上苍。

歌曲接近尾声时，吟唱着一句祈祷般的词，不过不是向神、向上天祈祷，而是向自己。

“迷茫的灵魂啊，安静地运转吧。忍耐的灵魂啊，安静地运转吧……”

音乐结束后，下一首歌的音量略小。林清游半天以后才说：“当时以这首歌为慰藉，天天听，没想到后来真的能看见了……虽然不是每个失明的人都有见到光的机会，但谁说不会有希望呢。我就想，好歹我把我的历史论文发布到权威刊物上了，那时我才刚有光感。既然失明期间都能做这么多事情，能看见的时候就更能做得好了，毕竟五万字的论文是我自己打盲文打出来的呀……”

何止一篇论文，那段时间林清游搜罗了无数盲文学术书，没有盲文版的就让老师念，念的时候录音，他再一遍遍听。现在回忆起那段时间，真是无比黑暗，却又闪闪发光的日子啊。

最后他说：“我很感谢黑暗，因为是它让林请游成了林清游。”

他的目光很温柔，落到许云脸上，惊讶地发现一片湿漉漉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