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没过头顶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
许庭云模糊地想,我还没有刻过母亲的形象,就这样走了,真可惜啊。
……我的刻刀呢?
他都没想到自己对雕刻的执念这么重,仅有的意识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让他挣扎出水面,深深换了口气。
“咳咳咳咳!”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许庭云眼里充满了生理性泪水,连鼻血都出来了。
他听到了电话铃声,恐怕已经响了好久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的名字“林清游”,他颤抖着手接起,刚说了一声“喂”,又是剧烈的呛咳。
电话那头的人用带着担忧的温和语气问:“感冒了?”许庭云不知道林清游的手现在抖成什么样子,有多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含糊地说:“没……没有,我喝水呛到了。”
“这样吗……”得知他安全,林清游才松了口气,“你有东西落在我车上了,正好我出去吃宵夜,你要一起吗?”
“我……”许庭云的脑子被热水浸得钝了,一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内心挣扎一番说,“我在洗澡,要不你自己去吧。”
林清游也不强求,说:“也行,那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把东西还你。是一把刻刀,感觉挺重要的,但我只有明晚有空。”
许庭云本来想说自己等下就去拿的,但听那边的声音,应该已经在出去的路上了,也就没好意思说出口。
挂掉电话以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林清游的电话来得真是时候,那把刻刀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可是他怕拖的时间久了,后面就没有勇气选择死亡了。
形势所迫……就再多活一天吧。
许庭云穿好衣服在床上躺下,心烦意乱地翻身,陷入浅眠。
他皱了一晚上的眉,却不知道林清游给他打电话时就在楼梯间,只是窗户没关才有风声。而后林清游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的房门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又在楼下观察到半夜才回家。
今晚没办成的事还是明天再去做吧。
“如何劝说一个人不要跳楼”,林清游躺在床上看了半天的浏览器,简单粗暴地提了几个问题,一直找相关答案。
千篇一律的话术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他叹息一声,按灭手机屏幕。他记得遇见许庭云那天眼科是谁的门诊,那个医生正好今天夜班,应该不忙,就打了电话过去。
“喂?清游,怎么了?眼睛又不舒服?”
“不是不是,谢医生,我现在挺好的,只是想问问大前天有没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孩儿去您那儿检查。”
“大前天?噢,我记得有好几个呢,有更明显的特征么?”
“他做完散瞳之后缠了一条黑布。”
“哦,他呀。怎么了,找他有事?”
“没有,我和他朋友来着,最近他心情不好,刚好去过您那儿。我想着,学艺术的眼睛出了问题肯定难受,想安慰他嘛,就来问问情况,他以后还好得了么?”
“呃,这个病……目前并没有根本治疗方案,只能延缓恶化速度。而且是遗传病,更难搞,基因实验也没批下来……虽然不想打击你啊,但真得说,他比你当年还严重,往后肯定等不到方案了。”
“遗传病?”林清游开始觉得打这个电话不妥了,但谢医生继续说了下去。
“对,父系遗传。他能拖到现在才发病挺难得了,很多病例都是儿童时期发病的。但也和职业、心理有关,雕刻都要用眼,他自己的心理状态也不理想,中度抑郁。努力是好事儿,可用力过猛也不对。一个月前他就来找我检查,几天前是复查。我还奇怪呢,怎么一个月又加重了,不该这么快的……”
“他……有抑郁症啊。”虽然早有预料,真正听到时还是很惊讶。
谢医生忽然正色道:“哎,清游,不怪他不和你说,这些事情毕竟负面,会增加双方的心理压力,不告诉你这个当朋友的,也应该。”
“嗯,我清楚的,谢谢您了。”
“没事儿,那我先去忙了。”
“行,回见。”
挂断电话,林清游的心情更加沉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认识时间太短了,他做什么都像是侵犯了许庭云的私人领地。一把刻刀的理由只能拖一天时间,那明天晚上呢?后天呢?他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巧”么?谢医生愿意告诉他是因为知根知底,许庭云却未必了。
不过,再怎么艰难也要一试。
林清游在安静的长夜中沉思,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别致的手工刻刀,一次又一次地摸过一道刻痕。回神之时,他打开台灯,细细地观察这刻痕。
很是清晰明了的花体“S”字母,彰显着主人精湛的手艺。但是——
许庭云的名字里有“S”么?
这个念头在林清游脑海里一闪而没,他暗自摇头,说不定这只是年轻人艺名中的元素。
似乎“S”在取名时很受欢迎啊,Salvation也是“S”开头,这样的名字看起来都很漂亮,合眼缘。
睡着之前,林清游想,虽然不曾见到许庭云的作品,但已经喜欢上了他的风格和气质。
优秀、自洽的年轻艺术家,如果拥有一双好眼睛,会是怎样的未来可期呢?
因着一丝苦涩,林清游最终还是很轻地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