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渡听了只觉别扭。
他奶茶都不喝了，视线错开正在说话的韩冬。不自然地偏头，脸上还假装着若无其事。
他非常喜欢别人夸他，但夸奖一旦涉及一些深层次的东西——例如理想，人生，未来，他就会感到非常别扭。
这些人活得太奇怪了吧，明明是自己的努力，为什么要归功于别人身上？
黎渡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能成为别人的人生导师。别开玩笑了。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真的有人能无意间挽救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众多思绪汇成一句话：他没有给韩冬提供过任何有意义的帮助，担不起这样沉重的感激。
小朋友还是太年轻了。
模糊的忧郁聚在眉间，黎渡抿唇，状似发呆。
韩冬对别人的情绪异常敏感，他慢慢停下声音。
张非原拍了拍黎渡的肩，黎渡回过神，笑了笑：“怎么了？你继续说吧，我在听。”
韩冬说：“没有了。这就是我和你全部的故事。”
黎渡思考了两秒：“没有了吗？重要的事你还没说吧？”
“重要的事……”韩冬迷茫，“这还不够重要吗？”
黎渡：……
好想吐槽，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封越适时说：“那之后呢？为什么会……穿越过来，还会知道这些剧情。”
说话的人变了，韩冬一秒变得麻木而冷淡：“没什么好说的。吞药自杀，闭眼，睁眼，就到了这里。”
黎渡：“有点不科学了。”
韩冬：“是的，很不科学，就像睡了一觉，我还做了一个梦。”
黎渡：“梦？”
“你的朋友说的‘剧情’，是这个意思吗？”韩冬说，“我梦见了一个很长的故事，电影一样的，故事的一开头就是你死了。”
哇哦，从文字进化成电影了？那这个他还蛮有兴趣的。
黎渡颇感兴奋：“那你看到我的尸体没有？”
韩冬低声：“没有，抱歉。我只见到了飞机坠毁还有你的讣告。”
“那蛮遗——”
黑发青年被张非原捏住脸：“哥不许说晦气话！”
黎渡遗憾闭嘴：“然后呢？”
一说这个，韩冬那如死水般的表情就掀起波浪，清秀的脸露出不忿和真切的怒：“然后我看见了很多人，大部分人我都不认识，我只认识朗星逢。朗星逢他就是在利用你……你死之后他就原形毕露了。他喜欢的是你的前男友。”
“他们纠缠了很久，然后结婚。大部分事我醒来之后都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很生气。你是一个这么好的人，他们全都在利用你，也全都辜负了你。”
话音落下，黎渡奶茶差点都没拿稳。
他只关注第一句话：“什么？他们结婚了？”
这么真爱啊？
“重点在他们背叛了你。”韩冬强调。
“对，他们背叛了你。”封越赞同。“离他们远一点。”
黎渡：“封越你跟着闹什么闹。”
“然后呢？你继续。”张非原说。
“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梦，但是我睁眼了。在自杀时躺的浴缸里。”韩冬语气冷漠得不像是在说自己，“浴缸里没有水，我也没有伤口和任何吞药症状。所有家具都积了一层灰。现在看来应该感谢母亲没有卖掉那套房子。”
“我没有想过时间的问题，确认了这不是梦境之后，我就出门，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很多……我随便进了一家便利店，确认了一下食物的生产日期，我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五年后……黎渡死亡的时间节点已经过了。”
韩冬捧读般的语气实在让黎渡有些惊讶：“抱歉，打断一下，这可是穿越，你都不觉得震惊的吗？”
韩冬低着头：“该怎么说呢？黎渡。我一醒来就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快速且合理地告诉你我的梦。我没有空想那些事。”
黎渡：！
一个直球砸得他正襟危坐。
封越悄悄睁大眼睛，一边在想韩冬这么小个孩子也不容易，一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就业不易，原来穿越者的市场也人才饱和，幸好他来得早，不然职位都会被顶替掉。
“或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在那个便利店，我遇到了黎渡。他没有死。旧钞不能用，他就替我付了钱。我们一起听了歌，他对我说再见。之后的事……”韩冬说到这里停了，试探性地看向黎渡。
接收到眼神的是张非原。
金发青年低头审讯某个黑毛：“哥，怎么回事？居然还有你的剧情？”
黎渡：……
黎渡假装深沉：“这就说来话长了。”
张非原：“长话短说。”
黎渡暗自叹气。叙述和解释是黎渡最不喜欢做的两件事，他嫌麻烦。而且他实在不想看见张非原大惊小怪的表情……现在还得加个封越。
虽然亲友的重视会让他很开心啦，但是保护欲过度有点妨碍生活了。
众所周知，黎渡热衷于独自行动和先斩后奏——好吧，说通俗一点就是，自己先爽了，其他的之后再说。
现在他也要发挥自己的优良习惯了。
黎渡对韩冬直言：“这几天一直在跟踪我的是你吧？”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张非原就抬高声音：“什么？他跟踪你？！”
封越也豁然站起来：“黎渡，你——”
“小事小事。你们都别急。”黎渡看韩冬骤然抓住布料，捏得发白的手指，兴味盈然。
韩冬不复刚才的冷静，声音发着颤：“是的。”
“钱都没有，怎么送伞来的？”
“旧钞可以去银行换现金。我这里有一些钱，我让那个流浪歌手帮我换了，够我用一段时间。”
黎渡：“我已经不喝那个牌子的草莓牛奶了。”
韩冬：“那之后我就知道了。”
黎渡：“花是怎么回事？”
韩冬：“路上见到，感觉很适合你。”
一问一答非常流畅。
黎渡新奇地看着韩冬。
他喜欢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怯弱，也已经紧张得浑身在抖，但回答冷静又利落。
黎渡：“为什么要跟着我去赛车场？”
韩冬：“一开始只是普通地跟着，但是、看到地点我就知道了，那个梦我虽然忘掉了很多，但是我记得这个节点。邶弈被很多人羞辱，还有一个炮灰连带着羞辱了黎渡。”
“我以为黎渡还活着这些事就不会发生。结果还是发生了，一时生气，就……对不起，黎渡，给你添麻烦了。”
黎渡愣了愣：“哦哦。那倒没有。”
又没有给他造成伤害，算什么麻烦？
韩冬说话的效率太高，他有些跟不上了。
“等会。”张非原突然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绿眼睛凉凉地盯着黎渡，黎渡假装自己看不见：“哥的事之后再说，韩冬，我先问你。”
“第一，我还是非常疑惑你为什么对穿越时空这件事接受得这么快。”
“第二，你为什么穿越后只绕着黎渡转？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第三，假设黎渡没有拦住你。然后呢？以你的冲动你要做什么？在黎渡面前故意伤人？”
黎渡眨了眨眼。
真不愧是军师，才思敏捷啊。都很在理的样子，他都没想过呢！
韩冬沉默了良久。
他的手指绞得更紧了，唇咬得发白，努力了很多次才成功发音，声线发颤，语气又奇异地镇静。
“我在死前有两个愿望，第一是希望母亲可以摆脱我，第二是希望我最感激的人获得幸福。”
“穿越来的第一天，我去了母亲原本的家。她还住在那里，我看见她有了新的家庭，孩子在婴儿车里。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那就还有第二个愿望。抱歉，黎渡，可能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发自内心地认为，帮助你是我穿越的唯一任务……假如、假如你可以需要我。”
这个刚刚成年的小少年，他的手握成拳放在胸口，在非常认真地说一些很诡异，很不符合现代世界观的话：
“我知道很多，我想帮助你，这就是我的使命。”
黎渡静默，扯了扯张非原的袖子，仰头示意，这小孩脑子坏了。
张非原说：“不好意思，我说话有点直。但你当时自杀，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已经是直接做出放弃生命的行动了吧。我不相信重来一次你就不会想死了。”
黎渡心想这说话也太直了，扯了扯张非原的袖子让他委婉一点。张非原却还在继续。
“所以，我猜，你的目的是把知道的东西都告诉黎渡，然后找个地方继续去死。”
“当时真是好机会，你拿着刀刺向谢凡，好一点的结局是他死了，你完成任务，坏一点的结局是他没有死成，或者你伤害未遂，被抓住，趁着黎渡还在当场，你可以对他示警，这也可以算完成任务。”
“完成这个所谓的任务后你会干什么？再次完成你的未竟之业，对吗？”
韩冬沉默无语。
张非原：“居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金发青年压低眉眼。
话说得多伟大，算下来也只是怀揣着一厢“我愿意为黎渡去死”的心情，开心地去死而已。在场的黎渡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会怎么样？黎渡突然背上一条人命会怎么想？他都不会去管的。
原来是邶弈三号。嘴上说着爱，搞了半天主体还是他自己。
张非原最不明白也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类人。爱分明是付出和利他，这算什么？
韩冬突然开口：“不是，你说错了一点。”
“嗯？”
“我不会当着黎渡的面自杀，这样太难看了。我很高兴他没有认出我，我本身就是不该存在的人。我已经做好了计划……我不会示警，我已经整理好了文件，会发到黎渡的微博私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的目标不是谢凡。”
封越挺直了背：“不会是……”
韩冬对着黎渡睁大的眼睛，笑了笑：“我想杀的是朗星逢。”
小少年声音冷静：“很抱歉，张非原，你猜错了。这些我都想过。但是我还是认为，当场杀掉朗星逢对我来说获利比失去要大得多。”
张非原只觉荒谬：“在场这么多人，你怎么确定你真的可以对朗星逢造成伤害？”
“我的力气不够大，胜在没人关注我，朗星逢后背也正对我，我研究了很久的人体，也因为一些事，亲身实践过，我可以做到。”
张非原决定回去查一查当年韩冬身边有没有人意外死亡。
韩冬顿了顿：“比起我一个陌生人，黎渡肯定会相信朗星逢，我既然无法取信，那我只能最快速地解决问题，铲除掉，或者伤害一个迟早会害死黎渡的人、代价只是我自己……我觉得，这很划算。”
小少年在黎渡直直震惊的眼光中，竟显得有些羞涩。
他拉高了领子，轻言细语：“但是我没有想到，黎渡会抓住我，张非原会认出我。黎渡，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看到你我就慌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的嘴很笨，但是你居然信了我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这个人说的话实在是太神奇了。
张非原愣住，封越宕机，黎渡满腹吐槽不知道从哪开始。
但目前有一个最重点的问题需要问。
黎渡：“你上哪知道的我的微博账号！”
居然还要给他发私信……他以为自己的影评人马甲很隐蔽的！张非原都不知道！
韩冬呆了呆，然后更害羞了：“黎渡，你的影评我一直都有看，从高中开始。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黎渡：……
一秒被安抚，黑发青年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当做自己什么都没问：“哦哦，我也觉得我写得很好……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