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个孩子,小孩不是都喜甜食?”叶清看着柳瑛诧异的表情,嘴角噙了一抹笑。
“你倒会捡,我整日满大街的走,也没见有孩子捡。”柳瑛瘪了瘪嘴,只当是叶清在说笑,转身朝着风雨楼走去,“新做的桃花酥还不错,小孩子都蛮喜欢吃的。”
叶清跟在后面暗笑:“是吗,你之前不是说栗子糕也好吃?”
“现在哪有栗子啊?”柳瑛翻了个白眼,抬腿迈进了风雨楼。
“诺。”叶清一边笑一边指了指柳瑛,“这满身的刺。”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柳瑛,那便应该是刀子嘴豆腐心了,恰如栗子,尖尖的外壳所守护的,是甘甜柔软的内心。
柳瑛没好气的称了些桃花酥,又包了点其它的点心:“都尝一尝,喜欢吃哪个再来拿。”知道叶清素来整洁,柳瑛特意多包了好几层油纸。
“先赊账吧柳大老板,身上的钱都花出去了。”叶清从背篓里拿出那个将军面人放在账台上。
“你少折煞我了,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钱?”柳瑛看着帐台上的面人出神,“今日诊脉还顺当吗?”拿布擦了擦纸皮上的油渍,柳瑛把点心放下,捏起那个将军的面人看了又看,“你倒是有心。”
“人比上次少些,近日染上风寒的多了,你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回回要风吹日晒个把时辰,就没想着盘下个铺子?”
“再攒上几年,现在不着急。”,接过点心,叶清照例伸出手来问了一句:“这回可要我诊一下吗?”
“不必了,眼不见为净。”柳飞絮笑笑,“还是老位置,早早就给你留下了。”
“今天不听了,赶着回家呢,下回带着那孩子一起来。”
“哪里的孩子,偏偏给你捡着了?”柳瑛有些不解:“莫不是谁家的孩子病了,与我调笑么?”
“李阿婆家的慕沐,阿婆走了。”叶清提着点心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答道。
快到家的时候已是近黄昏,残阳余晖落在远山,染出一片好看的橘晕,天气不燥,林子里的空气还湿湿的。
叶清左手披上外衣,右手扔稳稳的提着点心。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泥土很软,踩下去会在原地留一个浅坑,背上的背篓一晃一晃的,在竹林中若隐若现。
远处的雁回镇升起阵阵炊烟,烟雾往天上散开来,迎着将跌落的太阳。砍柴的樵夫背满了柴往山下走,叶清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叶清到家的时候李慕沐正蹲在一堆药材旁不知道做什么。放下背篓,叶清伸手探了探李慕沐的额头。
确认慕沐没有生病后叶清才开口:“都认得吗?”
李慕沐点点头。
“那可真是学医的奇才,不如这样,慕沐从明日起跟着为师学医?”叶清一边饶有兴趣的逗着李慕沐,一边剥开一层层包着点心的牛皮纸。
“那…不认得?”李慕沐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清,皱巴巴的小脸上充满了费解。
“那明日就从认药材开始学起吧,徒儿虽然天资尚浅,略显愚钝,但是为师可以包容。”叶清捻了一块桃花酥塞进李慕沐嘴里,“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为师这就去做饭。”
语罢叶清进了厨房,留下满头问号含着半块桃花酥的李慕沐在原地蒙圈。
打开陶罐的盖子,取出早先放在里面发酵的面团,叶清用擀面杖将其擀成薄薄的面皮,仔细折了几面,又取刀切成细条。
灶里的柴火噼啪响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热气,叶清看着烧开的水将面条倒进锅里,又转过身切了青菜和肉丝,一并将其划进锅里。
盖上锅盖,蒸汽升腾起来,面条的香气顺着气孔散开,李慕沐趴在门框上往里看:叶清站在案板前,围裙一丝不苟的挂好,腰间系带轻轻一束,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两袖挽起,露出精瘦的小臂,几缕发丝轻轻垂落耳边,叶清神情自若,专心的切着葱花。
察觉到李慕沐的存在,笑意爬上嘴角:“点心好吃吗?”
“嗯。”扒拉着门框,李慕沐轻轻点头。
“还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下回去风雨楼都尝尝。”感受到李慕沐没有上午那么拘谨,叶清心里松了一口气。
李慕沐的口水咽了几轮,洒满葱花的面终于上了桌。
“慢点吃慢点吃,”叶清将李慕沐的面分进小碗搅动着,这样凉的快些。“吃的比我盛的还快。”
看着还未动筷的叶清,李慕沐有些不好意思,咽了咽口水放下筷子看着叶清。
“慕沐吃慢一点的话,为师就能空出手来吃面喽。”察觉到李慕沐的不自在,叶清笑着说,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没…没说要拜师。”李慕沐将脸深深地埋在碗里继续吃起来,叶清看着李慕沐拼命想要挡起来的红红的脸忍不住笑。
碗里的面条消失了大半的时候李慕沐被叶清强制抱离了餐桌:“饿了几顿,一下子不能吃太多,不然胃要受不了。”
“再吃一小碗,就一小碗。”李慕沐在叶清怀里挣扎着,楚楚可怜的盯着桌子上剩下的面,但最终还是被叶清无情拒绝了。
“看这是什么?”叶清变魔术似的掏出三个面人递给撅着嘴的李慕沐,“为师今日下山瞧着很有意思,想来我们慕沐大概会喜欢。”
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被面人吸引去的李慕沐立刻不再吵着要吃面了。叶清收拾好桌上的残局,有些疲惫的坐下,撑头看向正玩儿的起劲的李慕沐:“捏面人儿的师傅手艺好,改日下山也带你去看。”
眼睛因为疲惫有些红,叶清看着玩的正开心的慕沐,嘴角不自觉上扬。
洗漱过后一大一小躺在床上,月亮已经挂的很高了。树杈子的倒影印在窗纸上,不时有风吹过,那影便狠抖一下。
理了理被子吹灭了灯,叶清长舒一口气躺倒。月光顺着窗洒进屋内,冲淡了一小片黑。屋里静悄悄的,叶清能听到李慕沐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隔着案几,叶清偏过头去看李慕沐:“慕沐睡了吗?”
“没有。”李慕沐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答道。
“慕沐知道什么叫去世吗?”犹豫许久,屋内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叶清终于又开口。
“知道的,阿婆跟我说过好多遍了。”李慕沐朝着叶清的方向翻了个身,案几有些高,李慕沐看不到叶清的姿势。“去世了就要埋进屋后的林子里,想阿婆的时候可以去献酒。”李慕沐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风无声,树叶随风相互磨擦着沙沙作响,窗影晃啊晃,总也停不下来。叶清盯着窗影出神,李慕沐已经睡的很熟了。
清晨,天色微亮,李阿婆家的院子已经变了样。
院子里几个汉子吆喝着立着几根竹竿撑起了一块白布,算是简单的灵棚。灵棚下摆放着一口普通的松木棺材。
棺材前方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李阿婆的牌位,牌位前点着一盏油灯,油灯旁是一碗清水和几块简单的糕点。
“节哀顺变。”王守福低声安慰道,头上的白布与灵棚融为一体。
叶清神情凝重的点点头,接过孝服孝帽穿在李慕沐身上。
棺材已经钉好了,李慕沐努力的垫脚朝着棺材上面看去:弧形的棺盖像一只翻倒的船。“阿婆真的在里面吗?”李慕沐不自觉耸了耸鼻子,任由叶清系好了腰间的麻绳。
院子里满是忙碌的人。来帮忙的人教着李慕沐折纸钱,一张张黄纸被灵巧的双手吃了进去,吐出来一只只金元宝。
叶清站在院子里看到几个男人在角落里低声商量着出殡的事宜,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生怕下雨耽误了时辰。
一位长者站在棺材旁,低声念着几句简单的悼词。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白布的声音。
外面有些压抑,叶清来到厨房帮忙打下手,徐婶戴着白头巾,面色凝重的搅着锅里的宽面。
“徐婶,我来替你一会儿,你去歇着吧。”叶清接过徐婶手里扇火的蒲扇走到灶台前。
“不用,这又不累。”徐婶没有动,从身体深处深深叹出一口气来,“可怜慕沐了,还这么小。”
“慕沐跟着我,不会让她吃苦的。”叶清轻轻扇着炉灶,生起的风卷着灶火向上生长着,叶清的眼神温柔却坚定。
“清清你也还是个孩子呢。”徐婶有些心疼的拉过叶清的手,“徐婶也没有多,到是还能供出一个孩子吃喝来。”
“放心吧徐婶,阿婆生前把慕沐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照顾好慕沐了。”叶清笑笑,“何况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落在院子里,众人合力将棺材抬到一辆简陋的板车上。叶清给棺材上盖了一块白布,布角用几块石头压住,以防被风吹开。手持招魂幡,叶清牵着李慕沐站在队伍最前面。太阳已从群山之中露出头来,静静观望着这一切。
队伍缓缓行进,沿着小路向屋后走去,那是李阿婆指定的地方。李慕沐低声啜泣着,不时撒下几把纸钱,纸钱随风飘散,而后摇摇晃晃的落在草地上。
晨间的林子湿气很重,空气中泛着清冷,露珠沾湿了行伍的裤脚,李慕沐的身体微微颤抖,叶清安慰似的握紧了牵着的手。
坡上已排了两座坟,一座是李阿婆的儿媳的,还有一座是阿婆儿子的衣冠冢。早已挖好的墓穴静静排在二者旁边,棺材被缓缓放入墓穴中,几位壮汉用绳子小心地将棺材摆正。
叶清拉着李慕沐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而后将招魂幡插在墓旁。
抓起一把土撒在棺材上,长者低声说道:“入土为安吧李阿婆。”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抓起土撒入墓穴。深深的坑洞上慢慢长起一个小土包。
李慕沐突然扑上前去号啕大哭,憋了几天的委屈顷刻间倾泻而出。哭声回荡在林间,惊起一林飞鸟,泪水融合进泥土,坟墓被刻上了抹不掉的颜色。
叶清拧了拧毛巾,温水穿过夹紧的毛巾缝拧在一起,无声的滑落到地上。李慕沐已经抽泣着睡去了,红红的小脸泛着层水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糊成一片,微微颤抖着,眉毛皱作一团,嘴巴倔强的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