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渐渐隐去了,稀疏的灌木丛被官道整齐的拦在一旁,穿过几道青石板台阶,群山已经被甩在身后。
从高处望下去,叶清远远的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小镇。
雁回雁回,刚识字时叶清边咀嚼着小镇的名字边向老药师询问着:“师父,为什么我们镇叫做雁回呀?”
“秋天大雁南归的时候会在镇上进行短暂的停留。是故得名雁回。”老医师皱了皱眉,教着叶清写下雁字。
“镇上的人也希望出去的人能够荣归故里,像大雁一样,记得回家的路。”
雁回镇向来都很热闹,穿过牌楼,两侧的摊贩不厌其烦的吆喝着,若有人经过时偏头看了一眼,叫卖声便更是一声大过一声。
擦了擦额角渗出的薄汗,叶清停在一家卖面人的摊子上。
“客官您要个什么样的?”小贩满脸堆笑的看向叶清,“若是没有看上的样式,要别的,咱都能现给您做。”说罢小贩便拿起面人极力推销起来。
脱了外衣搭在背篓上,叶清环顾了一圈,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经验,最后还是看向小贩:“现在的孩子都喜欢什么样式的?”
“您看这个,这男孩儿最喜小狗小猪一类的,女孩儿最喜小人儿和花灯一类。”
叶清想了想拿起其中两个:“要这一对儿吧,再做匹小马。”
“再做个将军,将军做大一点。”
“好嘞!”这可是个大生意!
小贩笑意盈盈的从桌上揪了一块面团。
只见指尖翻转中,马背上便飞出细密的马鬃,只几下,马蹄的轮廓便已经清晰了。
小贩口中念念有词,叶清还没反应过来,精致的镶着金边的马鞍已经安好。
穿上竹签,叶清接过小贩递过来的面人仔细收好。
“您玩好了下次再来。”小贩笑着收拾起摊子上摆放的各色面团,又唱起招揽生意的童谣来。
隔着几道坊门,叶清远远的看到了王守福的寿材铺:寿材铺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招牌已经有些开裂,福寿斋三个字也有些淡了。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木材的香混杂着香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昏暗,香炉里不时冒出几点火星,几口成品棺材整齐的靠墙摆放着,角落里堆放着未加工的木料,旁边一米高的架子上摆着凿子和锯,还有一些叶清叫不上名的工具。地上散落着几堆木屑。
最中间的大柜子里摆着香烛和寿衣。柜子很高,压的叶清挪开了视线。
屋内王守福正低头用刨子打磨一块木板,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啊,是叶先生。”
“是,”叶清从背篓里拿出早就备好的几包药材“依旧是煎着吃,一日一副。”
看清来人后王守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
擦了擦满是木屑的手,王守福伸手去接:“家母病体渐愈,多亏了您给开的药。”
“都是叶某人该做的。”
“话怎么能这么说,您心好,也几乎没收什么钱,我们自然是感恩。”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医者仁心,叶某人只是做了该做的。”
“还有一件事,山上住着的李阿婆前几日病逝了,我来替她做口棺材。”叶清微微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丧事,也得麻烦你们操办了,越快越好。”
“这么突然,那小娃子怎么办?也没个亲戚什么的。”王守福有些惊讶。
“没事,都安排妥了。”叶清没有多说什么。
“好,明日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屋内烛火晃动着,灯影印在墙上,被拉得老长。
王守福撤下了叶清选好的寿衣和寿材,喊了人安排明天的丧事。
“这寿材钱我放下了,还要去其它人家看看。”叶清放下钱欲走,却被王守福拉住了手。
“这钱我不能收。”王守福涨红了脸,可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叶清的钱。
“我嘴是笨了些,可道理我都明白,叶先生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这次就算我王守福的心意了。”
“这怎么行?”
二人僵持了半天,最终各退一步——王守福只收了一半的钱。
出了门,叶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撒下几束光驱散了叶清身上的寒气。
“徐婶,最近有没有感觉身体好些?”连着走了几家要送药的,刚出门还未歇息,叶清又马不停蹄的到了最后一家。
“哎呦,清清呐快来屋里坐着喝喝茶,你看这天热的,出了好多汗。”
徐婶热切的拉过叶清,边往屋里走边絮叨着,“药么都按照你说的按时吃了,最近也有精神了,就是不能做活心里有些着急么。”
“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徐婶好好休养休养,千万不能劳累了。”推脱不过,叶清只好顺着徐婶来到屋内坐下喝茶。
茶水温润,冲淡了空气中的燥热,鸟鸣声声,伴着茶香飘散在春天里。叶清放下茶盏,细细为徐婶把脉。
“已经好了许多,徐婶现在三天吃一副即可。”叶清从背篓里掏出提前包好的药,“等我下次下山再帮您看,这回就要走了。”
“天还不晚呢,留在徐婶这儿吃了饭再走吧?”徐婶拿出药钱要往叶清背篓里放。
“这回就不了,急着回去呢,还有义诊要做。”叶清接过药钱数了数,“给多了徐婶,只要一半。”
“还有把脉的钱呢,拿着吧清清,你一个人在山上也不容易。”徐婶有些心疼的看着叶清,推回叶清递来的一半药钱。
自己的孩子同叶清差不多大,徐婶看着面前这个温润的孩子十分亲切,口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把叶清看做是自己闺女了。
“诊脉向来是免费的,徐婶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规矩不能破。放心吧徐婶,我能照顾好自己。”下意识皱了皱眉,叶清马上用笑掩盖过去。
可到底没逃过徐婶的眼睛:“还真有你师父的派头,只是咱们清清不学你师父老是皱个眉头,不精神!”
“好好徐婶,知道啦。”
叶清笑着把多出来的钱放在徐婶桌子上,挥了挥手朝着前街走去。徐婶追出门,远远的目送着叶清离开。
在徐婶这里叶清总能感受到从未体验过的母爱。
到了前街,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叶清寻了个阴凉地立起了义诊的旗帜。
看到叶清来了,早就等好的人为叶清搬来了桌子和凳子,叶清的摊位很快排起了长龙。
“嗯…少食辛辣,注意保暖,不可受寒。”
“没什么其他异常,还是老毛病,不要吃冷饭,总是不听便好不了。”
“我给开副药吧,你明日得空上山来取,不方便的话后日我给送下来。”
人群不断流动着,叶清认真的诊脉看病,需要开药的便写下病症和住址,不需要的便叮嘱几句。
心里总是惦记着那个孩子,叶清不禁加快了速度。
待到人群散去,叶清站起来深深呼了一口气。抻了抻腰,叶清收起东西往风雨楼去。
风雨楼是雁回镇最著名的茶楼,最时兴的评书一定最先在这儿展出,镇上哪个富贾要办酒席,风雨楼也绝对是最大的招牌。
先不提那极尽奢靡的酒菜,就是点心,也是风雨楼的种类最多口感最好。
可谁又知道这风雨楼的前身只是个市井酒肆?
还未走到风雨楼,叶清已经看到站在街边的柳瑛。
柳瑛爱穿旗袍,尤其喜欢绣满了菊花的,明媚张扬的那类,一年四季好像都是这身打扮。手上总是捏了杆烟枪,但叶清从来没见她抽过。
柳瑛的头发总是规整的盘着发髻,碎发打着三个卷贴在额角,胭脂也擦得好看,扭着婀娜的身段向你一笑,万种风情便扑面来。
“风雨楼的老板怎么总不在风雨楼待着?”叶清笑笑调侃着柳瑛。
“这不是算着日子等你,昨天就该来了,害我白等了一天。”柳瑛娇嗔道。
对于她的话叶清向来只是笑着听听罢了,论口才雁回镇拎出来一条街的镇民加在一起都不一定能说过柳瑛。
“风雨楼有没有新出的点心?我带一些走。”
“你不是不爱吃那些甜的?”柳瑛有些诧异。
从十六岁起,叶清每每下山都要学着师父的样子在风雨楼泡一壶茶,听一回评书。
叶清常常失神地盯着台上挥舞着扇子的说书先生,却也只是随着众人的欢呼而欢呼。
柳瑛就站在台侧看着,只觉得奇怪,那孩子心里分明没有这评书,怎么每回都强坐在这许久?
店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位置了。柳瑛盯了店里一圈——明明还有很多空位啊?
叶清心里想的却是师父还在的日子。
那时也是这样。师父不喝酒,只是叫上一壶茶,为叶清叫上一盘点心,随着评书咿咿呀呀的哼着。
那时她还太小,听不懂其中意味,只是开心的随着众人喝彩,说书先生将醒木往梨花桌案上一劈,小小的叶清便咯咯笑起来。
如今能听懂了,叶清却听不进去了。
十六岁的叶清独自倚靠在梨木凳上,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大人。清茶入喉,惊案声起,茶涩绕舌尖,余味泛苦。
后来日子长了叶清便渐渐和柳瑛熟络起来。有时她会给看着还是孩子模样的叶清送些茶点,但叶清总是以不喜甜食为由退回。
“怎么会有不贪甜的小孩子?”柳瑛看着原封不动退回的茶点摇摇头。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叶清当时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