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山腰的半山亭中,沈尧和丁罗并肩走入,向亭中的黑衣男子恭敬行礼。
“大哥,寒鸦寺那两人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叶影支起一条长腿,斜倚在檐下的飞来椅上。他望着月色笼罩下朦胧的落霞山,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丁罗掏出剑谱,指尖捻着几根银针比划起来:“魔、老大啊,既然知道那些人不是那二人的对手,为何还要放出消息?”
料到大哥肯定不想理会他,沈尧开口解释:“大哥是怕老不死的责备少主办事不力,特地喊他们来……啊!你做什么?”话音未落,三根银针已刺入他腰间,半边身子顿时酥软无力。
“蜻蜓点水,三环套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丁罗盯着剑谱念念有词,突然拔针的动作让沈尧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丁罗眨眨眼睛,无辜地道:“剑太重了,我用银针模拟剑招。”
“那为何扎我?”
“难道让我扎老大吗?”
“你是不是想亲自感受下我的剑究竟有多重?”
“什么?你居然舍得用你那么重的剑对付我?!”
“吵死了。”
叶影冷哼一声,身后二人一齐闭了嘴。
他转头看向寒鸦寺的方向,暗紫色的雾气从寺庙中蔓延开来,仿佛跳动的紫色火光。
沈尧道:“似乎有人在结阵。”
丁罗收了剑谱,两手搭在眼睛上眺望:“说不定用的是那颗珠子呢。”
叶影掌心黑雾翻涌,凝成一柄漆黑的长剑,他提剑走向寺庙,二人紧随其后。
进入寺内,叶影一路挥剑,将所见机关傀儡和尚尽数斩碎,径直朝正殿而去。
“魔君……老大好兴致。”丁罗跟在身后,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沈尧道:“大哥,这些我来做就行。”
叶影甩了甩长剑:“去把没死的东西都带到正殿来。”说罢,他抬手结咒,黑雾自掌心翻涌而出,化作数支飞箭,朝四面八方疾射而去,宛如引路一般。
丁罗望着叶影,眼中满是仰慕:“哇哦!这是不是鬼门秘法?老大好厉害,连鬼修的术法都会!”
“闭嘴,赶紧去找人。”
“是!”
“好嘞!”
二人领命,当即召来其余七名手下,顺着黑雾指引在寺内搜寻。不多时,他们便押着一群人返回正殿。
丁罗瞥见后方一人,眉头微皱:“那个人好面熟啊。”
沈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声道:“柳牧?他脸色怎么这么差。”说着就要上前。
丁罗一把拽住他,连连摆手:“别管别管,当没看见。”
叶影察觉到动静,目光扫来。丁罗立刻堆起笑脸,侧身挡住他的视线:“没什么没什么。”
叶影转而打量被带回的众人:行尸走肉般的和尚、被绳索捆缚的村民、衣着华贵的少年修士……他目光在修士们的衣袍上停留片刻,貔貅纹与三足金蟾的刺绣昭示着司空家的身份。
叶影转头看向手下,七人立即躬身行礼,随即化作黑雾消散。沈尧手里拎着个昏迷的白发少年,丁罗则兴高采烈地推着个轮椅,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轮椅上的蛇面人歪着脑袋,蛇眼呆滞。叶影冷声问:“这是什么?”
“魔君,啊不,老大!”丁罗献宝似的凑上前,“你看这蛇头,还有这轮子,多有创意,多么——”
叶影抬腿一脚,蛇面人连带着轮椅直接飞出门外,重重砸在院中。丁罗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
沈尧放下白发少年,叹气道:“早跟你说别捡这东西。”
丁罗扁着嘴,眼眶发红:“呜呜呜……”
原本空旷的大殿此刻挤满了人。叶影扫视着瑟瑟发抖的众人,冷冷道:“眼睛闭上。”
沈尧立即别过脸去,丁罗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人群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大着胆子睁眼,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一身黑衣的古怪男人。
剑光乍现!
一颗光头应声落地,骨碌碌滚到农夫脚边。农夫僵硬地低头,正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啊——!!”
惊叫声瞬间炸开,叶影手腕轻振,剑刃上的黑血甩落,光滑的剑身映照出一张张惊恐扭曲的面容。
丁罗眼疾手快甩出一把银针,此起彼伏的惨叫戛然而止。他长舒一口气,就听到耳畔一阵疾风掠过。
寒芒闪过,那些行尸走肉的和尚瞬间身首异处。殿内重归寂静,只剩头颅滚动的闷响。
叶影扫了一圈:“珠子不在这里,叶听泉呢?”
沈尧摇头:“我们搜查时没见到其他人。”
丁罗正要接话,却见一缕缕紫色雾气从殿门缝隙渗入了进来,那雾气诡谲非常,所过之处连烛火都染上了妖异的紫光。
他好奇地伸手触碰飘荡的紫雾,指尖刚触及便觉一阵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哈——”他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这感觉……轻飘飘的……是什么法术啊……”
“啪!”
沈尧重重拍下他的手:“不知道就别乱碰。”
“是《魑棽卷》记载的幻术。”
叶影话音未落,掌心已翻涌出浓稠黑雾。那雾气如在三人周身缠绕一圈,继而扩散至整座大殿,形成了一道隔绝紫雾的屏障。
丁罗一个激灵,原本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猛然睁开,精神抖擞地拍手:“老大真是厉害,我突然就不困了呢!”
淡紫色的雾气从竹林间缓缓流淌,像一双温柔却不容抗拒的手,将整座寒鸦寺揽入怀中。
徐澄照与温澈并肩前行。没走几步,徐澄照突然驻足,目光灼灼地盯着温澈。
“我脸上有东西?”温澈不解地摸了摸脸。
“你受伤了。”徐澄照眉头紧锁,声音低沉。
温澈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没事。”
徐澄照一把抓住那只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温澈心头一颤。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不想让你受伤。”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宽大的手掌将温澈的手完全包裹。
“这、这是你血脉里的诅咒……控制不住也……”温澈试图抽手,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我会控制住的。”徐澄照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牵着他继续前行。
温澈亦步亦趋地跟着,忽然明白了自己脸红心跳的来源,却不知道原因。
为何面对从前的十二总能从容自若,可对着失忆的这人却变得这么奇怪?难道自己……
是在对他生气?气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算了……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温澈低着头,悄悄收紧了相握的手指。
紫雾指引他们来到寒鸦寺后院,一道由紫雾凝聚而成的虚幻之门赫然显现。
“这是?”徐澄照眯起眼睛。
“八成是那罗刹和疯子设下的结界。”温澈定了定神,“进去看看。”
十指相扣的两人迈步而入,身后的紫门如水波般渐渐消散。
结界内的世界仿佛被浸染在血色之中,弦月高悬,将山石庙宇都镀上一层妖异的紫红光晕。
温澈仰望着异常的天色,沉吟道:“紫月当空……这应当是‘溯洄’幻境。《魑棽卷》上有记载,这是施术者以自身记忆编织的幻境。看来,那两个疯子手里的残页不止一页。”
徐澄照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和洄梦之术一样吗?”
“洄梦之术只是将记忆展现给他人,观者无法干涉其中。而我们现在……”温澈专注思索,并未留意他的小动作,“是真正置身于幻境里。”
徐澄照低头看着地上缠绵的影子,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澈的手背:“那如果在幻境里受伤,也会真的死掉?”
“嗯。”温澈点头,“施术者就是幻境的主宰,他们能将记忆中最可怕的怪物具现化,甚至任意改造……糟了!”他忽然脸色一变,疾步冲向寺庙。
徐澄照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急忙追上去:“怎么了?”
“那一百个活祭品也被卷进来了!小骗子也在其中!”
幻境中的寺庙香火鼎盛,人影绰绰。香客往来如织,青烟缭绕,却在紫月的笼罩下透出森然鬼气。庙里的和尚行动敏捷,与先前所见的行尸走肉截然不同。
除了温澈和徐澄照,其他香客都是飘忽的虚影。每当有人靠近他们,这些香客便化作雾气散开,待走远后又重新凝聚成形。
二人搜寻一圈,却找不到通往地下石室的路。原先那排房子如今变成了一片菜田,四五名僧人的虚影正在田间挑水施肥。
温澈闭上双眼,黑雾从他掌中蔓延开来。二人沿着利箭般射出的黑雾走向正殿,在门口见到了先前躺在通道里的蛇头人。
温澈心生疑惑,走入正殿,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他盯着大殿正中供奉的大佛眉间那点朱红,抬手抵着下巴思索。
“有什么人施下了术法,将正殿隔绝在了幻境之外……实力不在你我之下。”
徐澄照既想拿下那只手,又想将他的下巴托在自己掌心,便问道:“那是什么人?”
温澈摇头:“不知是敌是友。”
他走出正殿,站在蛇头人面前思索片刻,道:“既然这蛇头人在这里,那他应当也发现了地下法阵中的那群人。若那人是前来除魔的修士倒还好,可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魔修之人……”
徐澄照问道:“会是柳牧吗?”
“你可曾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高深的内息?”
“很弱,比我差远了。”
“那就不是他。”
温澈轻笑一声,凝神细思,无意识地轻咬下唇:“会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