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照紧追着老和尚穿过幽暗的地道，前方突然透出光亮，耳边响起被放大的水流轰鸣声。他毫不迟疑地冲出洞口，纵身越过一道水帘，坠入冰冷的潭水中。
月光下的水潭泛着森森寒意，前方白雾弥漫的竹林中，隐约可见远处寺庙的飞檐。老和尚的身影正在雾中渐行渐远。浑身湿透的徐澄照从水中跃起，如离弦之箭般追入竹林。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
“老弟，你怕什么，回头宰了他！”
“住口！别叫了！被他追上我们都得死！”
“完了，全完了！”司空渊哀嚎，“你这是要逃到哪里去！”
徐澄照挥剑横扫，两道淡紫色剑气破空而出。
数十根青竹应声而断，露出上方深蓝的夜空。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他提着长剑步步逼近，浑身湿漉漉地淌着水，冷峻的模样正如索命的修罗。
“身负修罗之力，竟还会云门剑法……”司空渊闭着的眼睛睁开，赤红的双目中闪着狞厉的光，“老弟，我要杀了他！”
“司空渊！你疯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老和尚咆哮道。
“合我们二人之力还怕他不成？”司空渊舔着嘴唇，“他这具躯体可比我们造的强多了！”
徐澄照双目赤红，脸上红色的树枝纹路仿佛要燃烧起来：“叛徒！”
老和尚浑身战栗，双腿发软就要跪倒。徐澄照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扼住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山石上：“叛徒！该死的叛徒！”
温澈灵巧地穿梭在昏迷的人群间，将追击的机关虫群引至空旷处。他刚取出一张符，却见那群机关虫突然静止，紧接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竟自行组合成一尊高大的佛像。
机关佛像双手合十，朝温澈深深一揖。温澈尚未回神，佛像已猛然抬掌劈来！他急忙侧身闪避，佛掌重重击在石壁上，顿时碎石飞溅，粉尘弥漫。
“什么怪胎做的这种鬼东西……”温澈眉头紧锁。
佛像再度抬手时，温澈顺势踏着它的手指腾空跃起，轻盈地落在佛像身后的法阵中。机关佛缓缓转身，却未追击，反而抡起拳头狠狠砸向石壁。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整个洞窟剧烈摇晃。穹顶粉尘如瀑布倾泻，松动的大块岩石纷纷砸落，将昏迷的人们砸得头破血流。
“卑鄙！”温澈怒喝，迅速掷出黑符定住佛像。他同时掐诀施术，将坠落的巨石一一弹开。
然而被定住的佛像渐渐恢复行动，温澈不得不连续发出数道黑符。就在他分神之际，一块磨盘大的巨石直直地落了下来，眼看就要砸中地上的伤者。
千钧一发之际，温澈飞身上前，张开双臂硬生生挡住巨石。“砰”的一声闷响，巨石在他背上碎裂，温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膝重重跪地。
他咳出一口血沫，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手中泛起柔和的蓝光为伤者疗伤。确认远处的赵遇尘安然无恙后，他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左手掌心寒光乍现，一柄泛着冷芒的长剑渐渐成形。
“许久不曾用过剑了……”温澈轻声自语，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机关巨佛轰然扑来，一道湛蓝剑光如闪电般劈落，那庞然大物竟被生生劈成两半。木屑与机关零件如雨纷飞，在烟尘中散落一地。温澈反手一挥，长剑化作点点水珠消散无踪。
正当他查看阵中伤者时，洞外突然传来震天巨响。温澈心头一跳，急忙向外奔去。
“叶听泉！你这没用的废物！”司空渊的下半身突然从老和尚体内挣脱，化作一团飘忽的黑雾。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毒，“我受够了！”
“闭……嘴……”被徐澄照掐住咽喉抵在岩壁上的老和尚面目扭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哎呀，看你这么痛苦我好心疼，我不该骂你。”司空渊突然变了一张脸，语气甜得发腻，“忍一忍，我这就解决他。”说罢手中突现一柄细长弯刀，朝徐澄照当头劈下。
“滚！”徐澄照暴喝一声，金色剑光横扫而出。
司空渊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接连撞断数十根青竹，最终重重砸在远处的塔林之中。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一座三丈高的佛塔应声粉碎，烟尘冲天而起。
烟尘渐渐散去，司空渊踉跄着从碎石堆中爬出，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他捂住剧痛的胸口，面容扭曲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怪物究竟是什么来头……”司空渊喘息着，声音嘶哑，“连上清宗的剑法都会……咳咳……这一剑可真痛啊……”
另一边，被徐澄照按在岩壁上的老和尚气息奄奄。叶听泉感觉自己就像被鹰爪扼住的垂死之蛇，拼尽最后力气从老和尚眼眶中挣脱而出，失去支撑的老和尚躯体如破布般滑落在地。
徐澄照松开手，转身看着悬浮在半空的两具残躯。正欲挥剑时，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感受到对方紊乱的气息，徐澄照突然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一道刺目的画面，手中剑势不由一滞。
叶听泉抓住这瞬息破绽，反手一掌重重击在徐澄照胸口。徐澄照连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一幕恰好落入匆匆赶来的温澈眼中，瞬间血气上涌，理智尽失。他双臂一振，两条交缠的巨龙咆哮而出！
一条水龙流淌着月华，一条冰龙闪耀着银芒，双龙冲天而起，直扑那轮明月而去。
清越的龙吟响彻云霄，待龙影消散时，空中那两道残躯也已无影无踪。月光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越发清透皎洁，如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璧高悬天际。
温澈强忍眩晕，扶着青竹稳住身形，踉跄着冲到徐澄照身旁：“伤到哪了？”
徐澄照摇头：“我没事。”
温澈扶起他，皱眉道：“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何收招？”
徐澄照撑着剑站起身，拭去嘴角血迹，定定望着他：“我怕会失手伤到你。”
“你……”温澈一怔，咬紧了下唇，映着月光的眼底泛起盈盈水光。
缥缈的深紫色雾气从竹林深处弥漫开来，游荡着涌向不远处的寺庙。竹叶沙沙摇曳，影影幢幢，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徐澄照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东西？”
“你身上有上古修罗的力量，刚才那只头上长角的怪人，身负罗刹之力。”
徐澄照盯着自己的指尖，红色的树枝纹路已然消退，掌心仍残留着未散的余温。
“千年前，各部族上神联合讨伐魔神蚩尤。”温澈继续道，“罗刹作为蚩尤帐下大将却临阵脱逃，愤怒的修罗将他的魂魄打散。如今残存的力量，远不及你。”
徐澄照抬眼看他：“这些力量从何而来？”
“《魑棽卷》记载过蚩尤手下三大将。极凶的夜叉随蚩尤被镇压，罗刹虽被修罗诛杀，魂魄却与凶骨一同在世间游荡千年，想必是被魔教寻了回去。至于修罗……他是被颜氏供奉的云神屏翳斩杀的。”
“所以我生来就带着这样的力量，才会被独自养在道观？”徐澄照扯开衣襟，露出肩上已然黯淡的印记，“温澈，我从前失控过吗？”
温澈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背后的疤痕，轻声道：“当年在离境观时，你师父教你的呼吸吐纳之术，每次都能让你平静下来。”
那轻柔的触感让徐澄照浑身发热，却与先前的躁动截然不同。他拉好衣襟，温澈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传来一阵令他更加难以自持的酥痒，温澈在他掌中一笔一划写下口诀：“气沉丹田，如石坠潭；吐纳若丝，绵延不绝……这是你师父教过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徐澄照收紧拳头，闭眼调息，脑海中却又闪过电闪雷鸣的画面。
温澈摸了摸他湿透的衣衫：“冷不冷？”
徐澄照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比任何口诀都更能让他安心的人，微微摇头：“不冷。”
“那也得把衣服换了。”温澈从红玉纳戒中取出一套玄青色衣袍，“染了风寒怎么办。”
看到那有些熟悉的衣物，徐澄照不由失笑：“你也随身带着我的衣服吗？”
“顺手带的。”温澈抖开罩袍，墨色衣料上银线绣的松鹤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徐澄照脱下湿衣换上干净的里衣：“你要穿也是可以的。”
“太大了，穿着拖地还漏风。”温澈将他换下的衣物收进纳戒，随口应道。
徐澄照怔在原地，温澈简单的一句话在他心头荡起层层涟漪，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他低头紧了紧腕上的绑带，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嗯，毕竟我比你高大不少。”
温澈正替他系腰带的手突然一顿，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小声嘀咕：“空长个子……”
徐澄照浑身一颤：“……你说什么？”
“哼，没什么。”
徐澄照垂眼看他：“温澈，你穿过那个人的衣服吗？”
温澈手上动作没停：“谁？”
“给你做梳子的那人。”徐澄照别过脸去。
“太大了，穿着拖地还漏风。”
徐澄照拳头捏紧又松开，一把夺过腰带：“我自己系！”
温澈一怔，转身就走：“随便你。”
都死了这么多年，穿穿他的衣服又怎么了，从前又不是没穿过，至于这么大火气？真是个小气鬼！
徐澄照心乱如麻：我的衣服肯定比那人的衣服好穿，温澈穿我衣服的次数肯定更多……
那根腰带仿佛在跟他作对一般，怎么都系不好，徐澄照只得朝前方喊道：“温澈……”
那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急忙追上去：“温澈，帮我系腰带！”
“不帮！”
“温澈，别走那么快，等我！”
“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