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的伙食每况愈下,锅里的水和天上的雨成反比。
聂春花思来想去方法唯二,一为开源,一为节流,一家子勉强裹腹,数月未沾油水,省无可省,只能想法子开源,当下抱着小建业和母亲一同去军分区找沈杨树。
母女二人在选择何种交通工具上产生了分歧,聂春花打算坐火车,安全便捷省时间,唯一的缺点只有贵。徐大娘偏向大巴车,路上要汽车换轮渡来回捣腾,但胜在便宜。
聂春花劝母亲,“妈,咱们一老一小哪经得起折腾,坐火车早上出发,到杨树那儿正好赶上饭点,少折腾几趟少耗元气,咱们攒着力气带粮回来,不然吃进肚里的那点儿东西全浪费在路上。”
聂春花从不亏待自己,“这钱我掏,不用你省!”,听到女儿是出钱无需自己掏腰包,徐大娘顺水推舟地应了。
三人坐火车到了军分区,沈杨树头回见儿子,没想到儿子瘦瘦小小的大脑袋细胳膊,他心疼不已,忙回食堂装了一篮子冒尖的肉包子。
当时军队响应中央号召,大规模开展副食品生产,军队单位效仿中央国家机关通过养猪、养鸡、种植蔬菜等方式补充粮食缺口,建立生产基地以减少对中央调粮的依赖,到1960年,部分部队已实现副食品部分自给,缓解了粮食压力。
小夫妻在门口互诉衷肠,徐大娘一手外孙一手肉包子,识相地退到数米外,一老一小看风景数蚂蚁,各不干扰。
小夫妻的话题不免扯到被迫转行的聂义火身上,聂春花:“义火去医院药房上班了。”
沈杨树洞察力敏锐,他察觉到妻子话中的蹊跷,肯定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聂春花:“前段时间中队上山剿匪,有人中枪,街上谣传人牺牲了,把爸妈吓了一大跳,说什么都不同意他继续在中队干,说太危险了。”
沈杨树可惜小舅子的功劳,又看不上他这么大的人还不能做自己主,他一贯信奉万事靠自己,听党的话,有前途!
小舅子这回转行跨度极大,医生手握病人的生死,他怀疑地望向妻子,皱着眉头,满脸不信,“那义火能给人治病?”
聂春花轻轻锤了他下,维护弟弟,“医院不是有培训嘛,他好歹是个初中生,正儿八经招进去的”。
又弱弱道,“妈找过她的老同学,又有上回抓土匪的功劳。他被安排在药房工作,不坐诊也不用值夜班,爸妈都很满意。”
沈杨树笑了,他就说嘛,小舅子那两子下,给病人用毛虫以毒攻毒还差不多。
母女三人此行收获颇丰,白胖滚圆的肉包子在篮子里小心地用粗布遮好,盖布被蒸腾的热气洇湿了,服帖地沾在包子上,隐约勾勒出包子的轮廓。
看着路上的灾民,政府在交通要道开设的免费粥棚,棚前排起的长龙,徐大娘心里直发怵,左手死死地攥住篮柄,右肘曲起托住篮底。
火车到站,徐大娘走在左侧,聂春花抱着孩子在右边,两人将篮子夹在中间走出车门。
聂春花个高眼尖,一下车便瞧见弟弟等在站台上,路上一问,原来是沈杨树想着她们老弱妇孺带着吃食,担心路上出岔子,特意找人通知小舅子来火车站接人。
经此一事,丈母娘对女婿的喜爱认可拔高几层,娇妻对丈夫的依赖爱慕更添几分,就连小建业吃着肉包子改做的肉面糊,都吧嗒嘴无意识地发出ba ba的音节。
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吃上个肉包子是多么奢侈的事情,这么珍贵的包子当然是每人每天限量,也当然不能在家里默默地吃。
每逢下班人最多的时候,徐大娘必带着建业坐在路边喂饭,但凡熟人经过,她便端着碗高声逗弄:“张嘴,吃肉肉咯!”“这肉包子可是爸爸给的,爸爸好不好呀?”
邻居若搭腔问,“吃什么好东西呢?”,或调侃“怎么天天在门口喂孩子?”
徐大娘便扬着碗笑答,“从女婿那带回来的肉包子!这孩子还不爱吃,非要先等妈妈下班,还得我这把老骨头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喂。”
她还时不时捏着半个包子与人闲聊,聊上半天也不见她咬一口,半个包子能用上好几天!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肉包子,掰开的包子香味才能散更足,飘得更远!
这篮肉包子在徐大娘的宣传下,继她凭借烈士家属的身份翻身后,又一次让聂家在巷子里大出风头,引得街坊邻里艳羡不已。
虽说肉包子只能解一时之饥,可带来的光彩却是一辈子的,往后的岁月里,春花但凡提到这篮肉包子,语气中流露出的自豪和脸上浮现的得意神色,都在诉说这篮肉包子的不寻常。
春寒料峭,但毕竟比冬日更暖和,食物更容易变质,徐大娘隔两日就费柴火蒸一回包子,生怕有一丁半点儿的保存不当。
省着吃怕坏,敞开了吃又心疼,真真是香喷喷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