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省队第一、浙省队第二、沪市队第三。结果不算出人意料，过程却精彩得出人意料，落幕后又是体操论坛里难得的狂欢，“好看”“精彩”“戏剧性”“有眼福了”的评价层出不穷。

看客们是饱了眼福不假，但看客眼中的精彩和戏剧性，对于身在其中的队员们而言，却无异于刀刀见血的惨烈。不说别人，至少许知禾觉得这是经历过的所有比赛中最“累”的一次，更是深深地意识到了赛前那些“管好自己得了”“不就是拉四个成套吗？”的想法有多么幼稚简单。原来真正意义上的团体对决是这样的——她一时描述不出来和全锦赛“小打小闹”的区别，但总之，真的不是“草台班子”就能比好的。

浙省队几人这时候很有默契地磨蹭到最后才进更衣室，低沉的气氛在小小空间里弥漫开来。许知禾很快就收拾好了，却不敢离开，她听到旁边的布帘里有卢笛的抽泣，其中还夹杂着暴躁地摔东西的响声：一听就是沈浮。万一她出去了沈浮把卢笛给打了怎么办？

“沈浮！出来！”

门外一个响到仿佛戴了扩音器的陌生男声突兀地压过了女更衣室里低低的嘈杂，张语萌吓得“啊”一声叫出来。

许知禾猛地放下准备撩起帘子的手，厚重的布帘“刷”一下落下来把她封在墙角的小空间里。同时响起来的是一溜急促的脚步声和门把手的“咔哒”一声轻响——是沈浮急匆匆地出去了，因为她听得出来那个男声是谁，尽管因愤怒而变了调。那是沈教练，沈浮的父亲。

她也猜得到他来干什么。门外的训斥倒是刻意压低了声量，听去一片模糊，但有心人细心分辨也不难找出其中加了重音的“躲跳马”“丢脸”“没用”“不是借口”。

“等于零”落下后是一段沉默。猛地，沈教练的声音拔高，终于能勉强听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看看人家许知禾，四项全顺是团体中坚力量！你的表现算什么？给我站好了！”

再接着——

“啪！”

这一声倒是更加清脆嘹亮。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许知禾的牙齿用力没入嘴唇。不是为那一巴掌，小时候她就目睹过被沈教练带来家里做客的沈浮由于没有主动喊人被当众来了一巴掌。而是……沈教练居然让沈浮跟自己比？“看看人家许知禾？”

太荒谬了吧。

两天后出现在女子个人全能决赛赛场的第一组的六个人里，除了江春晓还在欢快地蹦跶，人人脸上都带了一丝凝重之色，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哀兵必胜”。高松格发髻盘得格外高挑，越发显得眉眼凌厉；李珍瑶站在队伍头上，两手搓来搓去，一脸想笑笑不出来的紧张。尹湘桐趁镜头往第二组拍的空档拿手掩着嘴唇打了个哈欠。沈浮是最醒目的那一个——一身来自国际知名体操服品牌的定制款，由她庞大的粉丝团送上的“生日礼物”，底色是高贵的烟紫，上面用同色系的渐变碎钻很有设计感地拼出她名字的首字母“SF”，在体育馆的射灯照耀下简直熠熠如星河，用江春晓的话来说就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啊！”脸上精致无比的妆容也与之相衬，不相称的是她一直盯着脚尖的目光。

赛场广播宣布比赛开始，六人鞠了躬，四散去热身。浙省队的两个教练加上国家队的两个教练自然都围着沈浮转，开玩笑，这可是主战场，前面“滑铁卢”两次了，这次可绝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穗穗，你这720肯定是没问题的呀，能不能让一次机会……？”照理每个人是三次热身机会，许知禾第二跳试了720之后就被周导拉到一旁“商量”。沈浮在周培建和关彦亭的帮助下各完成了一次720，最后又额外做了一个无辅助——指只有落地时被教练扶了一把。

一群人退开，然后又是粤省队的教练们和彭振华上来辅助高松格跳630。这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排场，让许知禾脑海浮现国家队宣传栏里并排出现在“目标”下的两个名字，以及……自己这两天在酒店那张小破桌子上练的字。

写毛笔字最常写的十个字。

“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

第一个上场的是李珍瑶，她跳马实在是不占优势，一个简单的尤尔琴科后直360都翻转不足，落地时头低到腰线。本来转播镜头该去切林诗倩的高低杠的，却因为第二个就是沈浮的惊天动地、甚至“牵动全能世界冠军归属”的720尝试而硬生生留在了这里。

沈浮亮相时又恢复了她那睥睨的笑，仿佛身后指示牌从4.32到4.34的跃升根本不配让她担忧般的胸有成竹。助跑，毽子小翻，向后撑马。还是抛得挺高，转速更快得惊人，虽然一贯以来滞空不足的缺点让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赶”，但毫无疑问是足以成功的。落地，小幅度地往后迈了一步。

“沈浮是掌握了核心技术的。”程茂的点评是意味深长的。两天前团体决赛，鄂省队、豫省队都有队员冲击尤尔琴科后直转体720度这个动作，但无一例外地失败得很惨。这动作虽然不算是跳马决赛要比拼的顶尖高难度，却是一道不能蒙混过关糊弄过去的“槛”，技术和能力缺一不可。在几十年解说这项目经验的程茂看来，那几个失败的就是根本连正确的技术门槛都没摸到，包括之前在主场全锦赛展露过头角的朱菱。而沈浮不一样，沈浮好歹是14岁开始就正经掌握这个动作的人，只是——

“难道团体不肯上真就是为了防伤啊？嘿？这不是跳得挺轻松吗？”江春晓撇着嘴极小声地腹诽。“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全运会十多套，谁不想留点力气。”

14.250，和后面上场的许知禾一模一样的分数。倒也可以理解。接着尹湘桐跳了360，江春晓跳了侧手翻630，发挥和得分都和预赛相差无几，属于正常范畴。最后是资格赛第四的高松格，全场再次爆发出和刚才沈浮上场时同样激动的欢呼。

“冠军肯定就在她俩里头。”

“但沈浮后三项难度完成都更好啊，跳马今天也上了720，感觉基本就是她了。”

“但高姐要稳一点吧……开始了开始了！”

伴随着动作追踪摄影仪笨重的响声，高松格向着25米跑道终点冲刺。她的助跑格外有力，每一步都踩得弹簧道咚咚作响有如战鼓。撑马——腾空！

糟了。

前半程还看不出来，后半程熟悉高松格动作的人就很清楚她转慢了，没有留足够的落地准备空间，简直是生硬地往地上砸。许知禾江春晓和李珍瑶“小高姐小心！”的惊叫声响成了一片，千钧一发之际高松格两步向前跨出了界外，勉强靠一条腿稳住了身形没有伏倒在地，亮相时脸上神情已是如罩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