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把两年来最好的一套自由操留在了全运会团体决赛的当口，开场终于又上了团身360旋，紧接着后直转体1080，连续两个E组空翻很是提气，完成质量也奇迹般的不错，尽管有动步，但高度展体居然都还可以，不显出勉强。只有到最后结尾的后屈两周露了点怯，腿软向后退了一小步踩到了边线。12.900分让程茂连连感叹“老将还是老将，不容易啊。”

但这样的“奇迹”却来不及让浙省队暗喜多久，刘静楠一上场，开头的后直1080就一屁股坐倒在地，都没来得及去接前团回笼。

她也是两天连比两场全能，体力消耗极大，终于在压力达到顶峰的最后时刻暴露出来。而第一个难度动作的崩溃也彻底打乱了她的比赛节奏，第二串后直900落地向前一小步，没有接上前屈——这也意味着如果后面没有补上前空翻的话这个0.5的特定分就要白白损失掉了。可是补？怎么补？这不像刚才的高低杠，是嚎一嗓子提醒一下就能补上的。看周导和金导两张刷白的脸就知道，谁都没想到刘静楠会“炸”到连续两个带前空翻的技巧串都没做成，根本就没有这种极端情况下的预案。以刘静楠现在这显然已经空白一片的脑子，让她怎么临场去补救？这0.5分就只能那么白送了。

甚至，要严格算起来，开头那个后直1080转得也不正，这要是降组……只能说还好国内裁判对这个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天谢地了真是。

连许知禾的手心都是一片冰冷，心跳在胸腔里频率异常的响声盖过了赛场上锣鼓喧天。天理良心！她赛前就没有想过“一定要夺冠”之类的，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么多人的比赛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管好自己就很不错了而已。但此刻看着冠军的机会生动地、可感地一点点在面前流逝，既是无能为力的钝刀子割肉，也是再怎么“调整心态”都压不下去的尖锐的痛楚，清晰地把人往失去理智的情绪乱流里拖。

从来没有过的，她的脑海里也出现了闪着白光的“完蛋了”三个大字。

好在还有眼前的笔记本，白纸黑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许知禾在恐慌中还算了算分，10分多？不降组的话还不至于，11分？就算它11分吧，好像客观上的实际差距还没有那么“完蛋”。好像……如果她和沈浮两个人能拿到资格赛的分，浙省队还是能超得过去的？

那就稳住，好好比，争取能比资格赛再高一点。

算得对不对也不知道，总之许知禾走上赛台的时候强迫自己默念这个判断。要不然，她真没心气跟着那快节奏的芭蕾舞曲舞起来。立转1080开场，转到两圈半重心就隐隐控制不住地往□□给她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吓倒也彻底把理智吓了回来，在脑海里排演过无数遍的补救方式井然有序地生效，许知禾淡定地再次摆出起手动作，这一次三周的立转完美完成，然后向后一步退入边角，正好卡在第一串应当起跑的节拍。

立即找回状态！依旧是高度剽悍的阿拉伯团两周，落地轻快地接上鹿跳。双脚与自由操板接触的响声此刻听在浙省队众人耳朵里是如此美妙。两串向前的连接——拜托千万不要受刚才刘静楠的影响——助跑前直转体720，接前直；后直转体540接前直转体360，好样的！都完成得比预赛还要更加利落，每个前空翻甩出去又直直立住挺拔如标枪。周培建亲自站到赛台下边为弟子呐喊助威，这是这么多年来连沈浮都没有过的“待遇”。只听管弦乐的轰鸣进入最后高潮，许知禾在边角借着一个仰头点手的舞蹈动作深呼吸了一下，紧接着最后一个技巧串起跑，打毽子，小翻，腾空！后团两周360旋——

“漂亮！许知禾这个成套四个技巧串全部钉住了啊，一个完成度相当高的成套！和音乐也是非常的相得益彰。”解说的激动也感染到了体操论坛的观赛帖，几乎是第一次，关于许知禾的讨论连着刷了一整页。

“这落地真的不错啊！”

“她好稳，两场全能都发挥得差不多。我朝真的很少稳定的小花。”

“难怪能资格赛全能第一呢，本来说是偶然，现在看还真是没有偶然。”

“她就是平衡木差点难度，不然这稳定性全能真的都可以拿出去比的。”

“她舞蹈也很好啊。看着很有潜力，她哪年的？”

“01的。”

“难怪，这年龄尴尬了。”

“13.366。浙省队看着还有救啊！”

是的，刚才没有算错。许知禾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温水才有胆量看大屏幕。刘静楠拿到了11.1分，而在许知禾的分数打出来之后，浙省队和粤省队的分差是13.233，这也意味着沈浮的自由操只要能比到13.233分以上，浙省队就还是可以拿下团体冠军。

这对有着5.7理论难度，预赛13.900分的沈浮来说，真的不算太难吧？这是连高松格都无法不承认的事实。

当然不算难。

沈浮踮起脚尖，腰肢和脖颈曼妙地一扭，纤长的手臂遮过额头又垂到肩头，摆好她标志性的开场造型，等着音乐响起。

这个动作的确非常好看，像一尊傍晚小花园夜色里的仕女雕像，又像一条出水来海滩上晒太阳的美人鱼。

立转1440……没有1440，还差半圈。没关系，13.233而已，不差这0.2。

浙省队的五个人以一模一样的角度仰着头，即使出场亮相时她们的动作也不曾这样整齐划一。当时卢笛私下嘟着嘴抱怨“凭什么出场动作也要她定？”

后直540间接连接后直1080再接前团回笼。还不错。

许知禾站在王蕙和卢笛中间，两边余光能够看到她俩的神情。她看到卢笛的双手绞紧了按在胸口，这算是在祈祷吗？

后直900间接连接前直360，重心偏前了，一只脚踩到了边线以外——没关系，13.233而已，不差这0.1，是吧？

但实际上也已经很危险了，谁都看得出沈浮的发挥全方位不如预赛，连跳步弹起的高度都不如预赛。在舞蹈过渡的段落，听着那令人无端惆怅的探戈调子，许知禾开始问自己，今天也算是四项都很好发挥了，如果最后没有那块金牌，会遗憾吗？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是那个呼之欲出的回答不能让自己满意。那么换个问法吧，王蕙姐也是两项完美发挥的，如果……她会遗憾吗？会责怪吗？会……怨恨吗？

后屈两周。

许知禾的一切假设归于死寂。

沈浮向前踉跄一步，然后整个人扑倒下去，手扶到了地。

会怨恨吗？四年前王蕙争一块自由操个人奖牌的机会变成成就沈浮天才少女名气的垫脚石，四年后的今天天才少女却扛不起拯救队伍的责任。

如果沈浮没有失误。如果刘静楠没有丢特定。如果卢笛没有掉杠……如果沈浮上了720……

都没有用了，0.933的差距，就是金牌和银牌的距离，这片赛场上相去最远的距离之一。

另一个同样遥远的距离，当然是第四名和第三名的差距了。看看京市队，罗绮、林诗倩、郭笑盈，都已经哭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