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眼前的墓碑年久失修。
碑文上灰扑扑的字迹已经分辨不清楚上面写得到底是什么。
墓碑正中央的位置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照片。
照片里小狗对着镜头笑,哈喇子流了出来,模样憨傻极了。
常思齐俯身凑近去看,用手擦开碑文上的灰渍,仔细辨认了数秒。
最后扭过脑袋,神色不虞地盯着他问:“徐行之,你这样有意思吗?”
徐行之:“?”
“随便弄一块坟墓就想让这件事翻篇?”常思齐眉目微沉,语气郑重:“告诉你,我不信。”
这人居然油盐不进,徐行之也懒得再装了,怒不可遏道:“你爱信不信!”
说完,撒开腿准备撤,眼神都不肯再分给对方一厘。
常思齐紧跟着追了上来,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的去路,“等一下!”
“还想干什么!”徐行之高声道,像是在给自己鼓气:“我告诉你,别没完没了!”
“狗死了,你得赔我。”
徐行之登时怔住了,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陪、陪你?”
常思齐皱皱眉,一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表情,“想哪儿去了,我让你陪我一只狗。”
“……”
“当初养狗是我的主意,你根本就不同意。”徐行之被气得语无伦次:“你、你现在凭什么问我要狗的抚养权?”
常思齐显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冷笑一声不服输地反问:“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会把狗养好,又是谁每天忙着打游戏,和朋友聚会喝酒夜不归宿。”
追溯往昔,徐行之脑子里浮现出两人同居时的甜蜜回忆。
常思齐乘胜追击:“你遛过几次狗,喂过几次食,下雨天的时候给狗洗过几回澡,狗生病的时候带它去过几趟医院……这些你自己还记得吗?”
两人按原路返回。
刚才是怎么来的,现在走得比刚才还快。
徐行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系好安全带,神色淡淡地转过头对副驾上的人道:“让你上车,不代表我错了,其实我……”
“知道知道!”常思齐见他松口,一改此前咄咄逼人的态度,笑眯眯地:“为了方便进一步沟通,留个电话吧?”
“不方便。”徐行之很干脆地拒绝他。
“只允许你单方面联系我,就不允许我主动找你?”常思齐见对方面色冰冷,打趣说:“你还存着我的号码,该不会是对我念念不忘吧?”
说起这事徐行之就气。
打从周周给他出了这个馊主意后,回到家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常思齐又不是傻子,随便拿条死狗去骗他,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徐行之心里一直惦记着狗子的事,接连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
上周末他回幸福嘉园吃午饭,当天碰上徐妈掌勺。
郑美丽女士手持锅铲把人堵在厨房门口,非要打破沙锅问他上回相亲的后续。
徐行之被烦得头都大了,兴致缺缺地找了借口说:“对方连电话都没留……怕是没戏。”
徐妈凶巴巴地盯着他,“那还不简单!”
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在联系人栏里扒拉出了介绍人的头像。
十多分钟后,徐行之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串熟悉的号码如约躺在他的聊天记录里。
徐行之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安静如鸡地吃完午饭,临走前还把家门口的垃圾顺手带了。
从单元楼出来,他握着口袋里的手机,像握着块烫手山芋。
徐行之晃晃荡荡地走到幸福果园的门口,卷帘门拉到一半。
店里关着灯,一副打算歇业的模样。
他正纳闷发生什么事了,卷帘门的另一头叶小麦钻了出来。
见到他来,叶小麦眼底放光止不住地乐道:“嘟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肥呼呼的小肚子被皮大衣裹得结结实实,徐行之竭力按捺住满腹的吐槽,“什么好消息?”
“嘿嘿……我老婆怀孕了!”叶小麦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得赶紧去趟医院,来不及了!”
虽然徐行之不理解这个消息于自己而言有什么好的,但他还是替自己的发小开心。
“行了,我送你过去……车就停在对面!”徐行之主动担任起了司机一职。
前行途中,叶小麦乐不可支地将自己要当爸爸的消息分享到朋友圈和家族群里,完全是一副沉浸在幸福婚姻生活中的小男人的模样。
对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徐行之十分嗤之以鼻。
当下便忍不住问他:“你们结婚才……三个月?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叶小麦闻言,放下手机理直气壮道:“怎么会快!我都二十八了!”
顿了顿,语气幽幽地提醒他,“你也二十八了,也该考虑终生幸福了。 ”
徐行之:“……”
说来说去,自己倒成了那个反面例子了?
从医院出来后,徐行之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海市的大街小巷晃荡。
打从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婚姻”这玩意儿自己是无缘了。
尤其是近些年,身边的同学、朋友一个个地步入婚姻,仿佛都寻找到了灵魂伴侣。
而他呢,他的灵魂伴侣又在哪儿呢?
徐行之想到这,忍不住点开手机,翻到了徐妈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里那串熟悉的数字像一道符咒,死死地将他硬控在了原地。
徐行之在心底默念了两遍——原来常思齐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换号码。
可是他都出国了,留着一个永远都用不到的手机号做什么呢?
……
“——你在发什么呆?被我说中了?”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将徐行之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行之讪讪地收起那点不可见人的小九九,冷着脸骂道:“你又在想什么美事!滚吧!”
常思齐也是J,被骂了还能腆着脸和他油嘴滑舌:“报个号码吧,方便以后好算账。”
“……算账?”徐行之眼皮一跳,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不敢看他。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常思齐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换过联系方式,怕是要被他笑掉大牙了!
车子驶出墓园,徐行之强行替自己找补,“我的通讯录里不习惯留着前任的联系方式。”
常思齐坐在副驾,听到这话忍不住侧头看了他几眼。
徐行之目视着前方,两只手死死地捏紧方向盘。
为了避免这人冷不丁地冒出什么离谱的猜测,他果断提议说:“这样好不好,我给你留个邮箱,以后咱们就用电子邮件联系吧。”
常思齐:“……”
他快被这人无语死了。
常思齐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板起脸孔语气严肃起来——
“——徐行之,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对你做什么吧?”
两人因为这个问题再次不欢而散。
徐行之再次把车泊在百货商场的门口,一如之前碰面的场景。
“咔哒——”一下声响,常思齐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一左一右,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前行。
暮春的傍晚气温有些低。
徐行之降下车窗,任凭凉风吹过面庞,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半个多钟头后,徐行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门把甫一拧开,屋子里的徐百万听到动静狂奔着冲了出来。
“唔——”徐行之站在玄关口被撞得眼冒金星,险些跌倒在地:“死孩子,又这么用力!”
话是这么说,打又舍不得打。
他给狗子换了水,食盆里倒上新鲜的狗粮。
一边看着狗子埋头干饭,一边伸手撸了撸狗脑袋,心情好多了。
他的脑海里回想常思齐那句“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对你做什么吧”,忍不住开始emo。
呸!最毒心怀的臭男人!
明明谈恋爱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一转头就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徐行之吸了吸鼻子,内心委屈极了。
凭什么指责他没照顾好狗子。
你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对它有多好吗?
自从没了爸爸,小狗百万跟它主人有样学样地抑郁了好长一段时间。
徐行之自己也病着,遛百万出门的时候还担心它会被别的狗狗欺负,遇上那种巨型犬他明明怕得要死,却也不忘替它跟其他狗子干架。
还有啊,这人到底记不记得,当初要养狗他是第一个表示反对的!
还说什么“你敢让这狗上我的床,回头我就把它扔锅里炖了”,搞得徐行之紧张兮兮了好久,卧室也成了徐百万的禁忌之地。
往事犹如电影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闪过。
徐行之知道自己又矫情了,眨了眨眼睛,两颗热泪滚落下来。
讨厌死了,娘们唧唧的,难怪被人甩!
——这是分手以后他最常对自己说的话。
徐行之压抑住心头的澎湃,试图从不对劲的情绪中缓解过来。
一旁的百万似乎读懂了他的难过,吭哧吭哧地趴在他面前,用牙齿咬住他的裤脚扯了一下,接着又扯第二下。
“好啦——又怎么了?”徐行之一边说,一边摸了摸湿润的脸颊。
他的嗓音还是有点哑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东西,哭腔紧随其后地溢了出来:“小没出息的——你该不会也在想那个负心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