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针,哀。”
银针刺入“天玑”星位,这次浮现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跪坐在废墟中,怀中抱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无声落泪。
她的哀,是眼睁睁看着女儿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
老妪抬头望向星桥,浑浊的眼中映出星光。最终,她摸了摸女儿的长发,轻轻放下她,步履蹒跚地走上桥面。
“第四针,惧。”
银针刺入“天权”星位,黑雾中爬出一个浑身颤抖的少年亡魂。
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惧,是城破时躲在地窖,听到亲人被屠杀的声音。
沈绫的银针微微震颤,星桥洒下柔光,少年的恐惧渐渐平息。
他抬起头,眼中仍有惊惶。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迈上星桥。
“第五针,爱。”
银针刺入“玉衡”,这次浮现的是一对相拥的恋人。
男子紧紧搂着女子,女子则埋首在他胸前,两人身上遍布伤口,却至死都未松手。
他们的爱,是城破时选择同死。
星桥的光芒笼罩二人。他们相视一笑,十指相扣,并肩踏上桥面,化作星光消散。
“第六针,恶。”
银针刺入“开阳”星位,黑雾中骤然冲出一个面目狰狞的亡魂,他浑身缠绕黑气。
他的恶,是死前趁乱杀死结仇的族人。
沈绫咬牙,每一次出针都原来越沉重,他的灵力几乎耗尽,额头沁出冷汗,手臂也微微发抖。
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背,谢凛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继续。”
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沈绫深吸一口气。
亡魂的恶念被星桥净化,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脸,最终踉跄着走上桥面。
“第七针,欲。”
最后一针,刺入“摇光”星位。这一针之后,星桥开始摇晃,黑雾翻涌,似有无数亡魂在挣扎嘶吼。
“欲…是最难的一关。”晦瞳声音凝重。
欲者,贪婪执迷、存在执念、情欲纠缠、未竟之志…皆为欲,是最复杂、最深沉的执念。
即便有谢凛的灵力不要钱似的贯入,沈绫也感觉自己的经脉仿佛被抽干,手指抖的险些握不住针。
这时,谢凛轻轻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
星桥陡然绽放出耀眼的银辉,仿佛整片幻溟海都被这光芒穿透。
雾气翻涌间,一个佝偻的身影缓步踏出。
渊祇族的老族长身披残破的祭袍,缓步而出。他的发丝银白,在星辉中飘动,漆黑的眼眸与晦瞳如出一辙。
老族长对沈绫等人点点头,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几人身后的晦瞳身上。
他威严的面容突然松动了,嘴角微微颤抖,露出一个只有晦瞳才能读懂的笑。
那是当年教导年幼的他练刀时,师父独有的欣慰神情。
“师父...”晦瞳声音哽咽,黑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冥契长刀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又熄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老族长抬起枯瘦的手,指尖凝聚出一颗晶莹的星砂,星砂缓缓飞向晦瞳,在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消散。
“你做得很好。”
老族长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肯定,仿佛穿越千年时光,在晦瞳耳边落下。
这简单的五个字,让晦瞳的身躯颤抖起来。
沈绫看见晦瞳低下头,一滴黑色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在半空中就化作了雾气。
那是他成为族长传人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老族长转身面向星桥,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在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片刻后,老族长的身影便完全化作星光消散。
晦瞳久久凝视着那个方向,手紧紧地按住冥契,像是要从这冰冷的金属中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当最后一个亡魂渡过星桥,渊墟之门轰然关闭,血月的光芒也渐渐褪去。
幻溟海依旧是漆黑色,因为还有无数入侵修士的亡魂在不甘地嘶吼,却无人愿意为他们引渡。
“终于结束了...”苏星悬喃喃道。
沈绫也长舒一口气,转头望向谢凛,谢凛松开了手。
沈绫想起一事,转头看向晦瞳,“…那你呢?”
晦瞳微微一笑。这个笑让他苍白的面容终于带了一丝生气,“我非生非死,注定要留在这里。”
他望向远处,没有再开口。
沈绫却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晦瞳用自己的存在换取了族人的解脱。无数亡魂重入轮回,而他则要代替他们,一个人承受接下来千万年的孤寂。
沈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晦瞳好像并不在意,转身郑重地向沈绫行了一礼。
就像他说的,反正…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不差这千千万万年。
幻溟海事毕,几人没有再留下来的意义,只能离开秘境。
晦瞳吟了一段咒语,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幽蓝色的裂缝缓缓展开。
苏星悬瞪圆了眼睛:“这是…撕裂空间?”
晦瞳点点头,“幻渊秘境乃师父好友——沧澜仙尊所创。”
言外之意,秘境是自己家地盘,撕裂空间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下,几人更大惊小怪了!
无他,沧澜仙尊,乃修真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飞升之人,此人竟是晦瞳的师叔!
消息过于震撼,几人思绪百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星悬最先按捺不住:“那你…师叔,开辟此境,到底为何?”
晦瞳的目光看向沈绫,没有隐瞒,“因果缠缚,师叔不能直接插手渊墟城之事。师父陨落后,他便开辟此境,将渊墟城纳入其中,以待星石传人。”
好家伙!
怪不得幻溟海之前又是光幕又是地图的,完全是在预告和引路啊。
就差在秘境各处立下路牌,写“星石传人下个路口请左转了”,真真是明牌阳谋,请君入瓮。
众人一片无语。谢凛抱剑而立,剑眉微颦。
但谁让人家修为高呢,前辈有实力,任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绫心下觉得有些好笑,倒不太在意这些。
反正此次秘境之行他也收获颇多,对修炼来说大有进益,如果还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沈绫看到晦瞳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想来维持空间裂隙并不容易。
他开口道,“走吧。”
几人便跟晦瞳告辞,苏星悬依旧还沉浸在听闻沧澜仙尊名号的震惊中。
临行前,沈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黑色海域,正巧对上晦瞳看过来的视线。
晦瞳朝他笑了笑,沈绫也微微颔首,随众人一起踏入空间裂隙。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再睁开眼时,刺目的阳光都让几人有些不适应。
他们站在一处荒坡上,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与幻溟海的死寂截然不同。
沈绫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谢师兄!沈掌柜!”
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绫转头,看见陆青和林昭带着几个天剑宗弟子快步走来,想必是专门在此接应。
原来此处就是秘境外的传送之地。
几人交谈期间,一道白色身影从林间小径踱步而来。
是曲照夜。
他穿着丹霞谷弟子的白色长衫,腰间挂着个从未见过的精致罗盘,发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整个人看起来清雅又出尘。
“真巧。”
他浅笑着面向众人,声音温润如玉,“我正想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修士需要救治,就遇见你们了。”
他跟几人相熟,苏星悬一见是他,马上就迎上去。
“唰”地一声打开不知从哪来的折扇,“照夜还是这么心善。听说上次你救了个人,那人还恩将仇报,险些害了你——我听说后都气疯了。”
曲照夜笑着摇头,“济世救人,本分而已。”
他跟沈绫打过招呼,目光转向正在检视马匹的谢凛身上,声音柔和了几分,“师兄别来无恙?”
听闻“师兄”二字,沈绫略微一怔。
谢凛单手轻抚马鬃,淡淡应了一声。
墨辰看了眼天色,对几人道:“我和星悬还要其他事在身,就此别过了。”
苏醒悬有些依依不舍,跟曲照夜约好下次见面,又跟沈绫说过段时间要去九张机找他,这才离去。
二人走后,曲照夜笑道:“正巧我也要去拜访叶宗主,不如同行?”
谢凛未置可否,沈绫当然也不会拒绝。
马蹄声在官道上规律地响起。
沈绫靠在马车窗边,透过纱帘看着外面掠过的景色,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檀香,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许是幻溟海中引渡亡魂时灵力消耗过甚,他此刻只觉浑身极度疲乏,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沈公子似乎很疲惫?”曲照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正用一方素帕擦拭随身带的东西,手指修长,动作优雅。
沈绫强打起精神,揉了揉太阳穴,“无妨,只是有些乏了。”
想了想又问道:“还未得知,曲公子为何称谢仙长为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