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未回答，只用手臂环住她肩膀，拉着她细小的手腕，将她带回房里，要她休息。

这一套强硬的动作下来，脸上却委屈巴巴的。彭晴宠溺笑笑，脱了鞋袜，乖乖钻进被窝里。余安转身去吹灭了堂外的烛火，彭晴翻了身便沉沉睡去。

夜里有些冷，彭晴瑟缩着身子，在榻上蜷成一团，迷迷糊糊中又冷又饿，似乎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她紧张地又蹬起了被子，不断变换着姿势。她颤抖着、瑟缩着、轻哼着，突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极速坠落深渊。“啪”地一下，她惊慌失措自睡梦中醒来，颤抖着在黑夜里坐起身，却被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

这个怀抱充满平静和温暖，瞬间彭晴沉默的泪水如雨洒落，她几乎要失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地震了！”极度的恐惧下，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着，脆弱如暴雨孤花。

在她的梦里，自己饥寒交迫，四处躲避，却发现脚下裂缝不断加大，延伸天边。目中所见屋舍，无论奢华金贵，还是寒窑旧房，皆如梦幻泡影，在巨大的冲击下，瞬间倒塌，没入滚滚烟尘之中。四周各种哭嚎、求救的声音，却真实得好像就在耳边。

为了躲避危机的追赶，她努力地往余安怀里钻，仿佛那里是最安全的所在。余安将她头揽住，任由她钻到自己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是做梦，做梦。不怕。”

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即使余安的声音那么近，彭晴也不敢相信，在他怀里突然哭出声来。

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百姓被压在屋檐下，白布掩盖的尸体散发出隐隐臭味，血泪成河，哀鸿遍野。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绝望之潮将她彻底吞没。

烛光辉辉，彭晴终于慢慢清醒过来。她从余安怀里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看着眼前几人。阿丑和李莲房也都醒了，站在余安两侧，满眼关切地看她。李莲房手持一根烛台，眼里有些心疼：“我们都好好的，不是地震。”

“不是地震？”彭晴向余安确认了一遍，揪住他的衣领，好像抓住了深渊上的求生索。在她热切的恳求目光中，他坚决地说：“嗯，是做梦。”

可是他越是否认，彭晴越是肯定，是真的地震。她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陈旧的药箱、断轮的推车、高大的黑马和墙角处破损的铲子……她想起来了。

是狼胥关的地震。

对彭晴来说，这甚至不亚于晴天霹雳，更何况她呢？彭晴眼前的李莲房，大腹便便，即将生产。她等了两年，每一天都盼着和父母团聚，如此噩耗，又怎么能在此时告知她？

眼底朦胧渐渐退去，彭晴小声地抽泣：“那就好。”将眼中的担心统统收起，地震已经发生了，她只能做好眼下的事情，保护好李莲房。

缓了些时候，其余两人都回去休息了，很快再次进入了梦乡。余安坐在彭晴身旁，久久未去，似乎又要守着她入睡了。彭晴这才好奇，怎么她一醒来，余安就在自己身边？

“阿丑他总是踢我。”余安同她耳语。彭晴心想，那这也不是他大晚上跑自己这边来的理由。若她半夜迷迷糊糊看到这么个大人影在床头，真是吓也吓死了。

还没有等彭晴说话，余安又继续道：“晴儿，你让我在这边睡吧，我白日里没有休息好，如今正犯困。”

烛台的火苗跳动，将余安眼底的算计都照亮得一览无余。彭晴知道他常将二人是夫妻这个关系挂在嘴边，以此为自己寸步不离贴身照顾的行为寻求正当性。现在他又提了这个要求，彭晴虽然半信半疑，心里也总是感激他对自己多番照拂。

只不过，总不能就这样子以身相许吧？她心里微微拉起了大锯。见她皱眉，余安垂下眼帘，为她擦去眼眶残留的泪水，无奈地妥协：“罢了，我在堂外的长凳将就一下。”说着就起身去，彭晴忙拉住他的手，他的手仿佛时刻在火炉旁一般，暖暖的，让人欲罢不能。她不好意思道：“你拿两条凳子来这里吧。”

这便是同意了。余安眼神闪烁微光，嘴角微微勾起得逞的小骄傲。

同床榻共枕席，余安的呼吸声离得很近。

这一切都越来越熟悉，她有些惶恐，也有些期待，心情很复杂。她甚至开始期待他们真的如余安所说，他们是真夫妻。很奇怪的念头，不知道从何而起。

侧过身去，借着微微星光去看枕边人挺拔的面容。彭晴钻进被子里，小声地对余安道：“余郎君，你再同我说说，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上次只说到彭家救了走债受伤的他，然后说到两人在相处中相爱，可是彭晴想了这些日子，也不清楚过去的两人，到底如何相爱的。

余安的性格那么冷淡，彭晴自己虽不记得过去的事情，却隐隐觉得他们的交集不多才对。

“你从前是只唤我‘安哥哥’的。”余安侧过身，将下半张脸也埋入被子里，两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很近。

彭晴红着脸往墙边退了一些，被子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余安的脸，可是彭晴可以完整地在脑海里勾勒他的眉眼，仿佛早已看了千万遍。她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安哥哥？”

声音很小，却足以拨乱余安冰封的心弦。

他伸手，将彭晴揽入怀里，道：“我猜测，你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语气有些揶揄，冲淡了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肌肤紧贴的迤逦，也让彭晴的紧张退去，她反而有些怨怼地捶了一下他胸膛，却更像是被说中心事的少女恼羞成怒了。

尽管有些嗔怒，彭晴也并未离开他的怀抱，她贪婪地吸取这舒服安心的气息。余安的声音继续传来：“晴儿，无论说多少次，我都愿意，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很安心，也很开心。”

这个回答倒让彭晴有些不解，她问自己有什么本事让他觉得安心。余安轻轻吻她眉间，“你只要笑一笑，就足够让人安心了。”

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彭晴红了脸，任由余安抱着她。他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说道：“晴儿，天意让我们相遇，不论要说多少次，我都喜欢你。”彭晴只是低了头，往他暖暖的怀里钻去，丝毫没有记起自己最初设立的男女防线，俨然把自己当做了他的妻子。

日日霜雪漫天，北风卷地。刘正在这廊下度日如年，仿佛苍蝇搓手般不停地搓手哈气取暖。

这天，刘正终于鼓起勇气对同出门的彭晴道：“夫人，过几日便是除夕，夫人同公子求求情，让我回家吃一顿团圆饭吧。”

彭晴狡黠笑道：“我也去吗？”这一问倒让刘正哑口无言了，他装作纯良的模样憨笑：“如果夫人愿意赏脸的话。”

没等彭晴回答，阿丑道：“除夕就要到了？”没想到日子这般快，如此一算，二月二之后，就有散雾的日子，到时他们就可以出去了，他很兴奋，蹦蹦跳跳到厨房同李莲房说起这个事情。

看着阿丑和李莲房日益熟稔，彭晴也很欣慰。李莲房对村子的人都不甚喜欢，这也情有可原，好在她并不厌恶阿丑，反而还给阿丑收拾起衣服来。

说起衣服，彭晴便想到了，这些日子紧赶慢赶也是赶不出来冬衣了，那些棉花如今尚未纳好。她灵机一转，觉得余安的“山大王”行径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那你通知你的家里人，拿五六七八件冬衣来吧，我们满意的话，就让你和你家人在这里吃一顿饭。”彭晴说着并不如她长相乖巧的话，语气里和余安的淡漠竟也有些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玩弄。刘正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看着旁边余安如冰山般的脸，只得暂时答应下来。

从外面回来后，彭晴看着院外木门上破碎的贴纸，念叨着年关将近，除旧迎新纳福春的习俗还是要好好准备下。如此想着，她迈进房中却发现余安已经拿着一块抹布，将各处都清扫干净了，房间里各处都有些淡淡的水痕。她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余安先开口道，“但是你慢了一步。”他得意邀功地说道。白衣墨发，眼里灵气尽显，倒有些少年人的稚嫩。

彭晴便道她清理廊下，出来却发现阿丑在廊下抱着同他一般高的扫把，双手叉腰：“晴姐姐可不要跟我抢了吧？”

“那我去做饭。”彭晴转头去厨房，却发现李莲房已经在切菜了。“今天大家是怎么了？”彭晴杏眼微眯，知道他们在悄悄计划着什么。

“我就说骗不过晴姐姐吧。”阿丑最先妥协。他一缴械，彭晴便明白自己这一诈，确实有鱼上钩了。余安出来脸上阴沉，对阿丑马上抖出布置很是不满，阿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彭晴笑着扯了扯余安的手臂：“你同小孩子计较什么，你快说。”她神气地命令道，面容乖张可爱，让人很想捏一捏那张小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