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总,这是明天游戏发布会的流程安排,还有几份合作方最新的合同。”
秘书将文件规整地放在桌面上,语气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情绪。
电脑屏幕反射着冷白的光,谭川手指不停敲击键盘,眼神却未曾离开一秒:“先放着,我一会儿看。”
秘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谭川终于停下动作,抬手摘下金丝边眼镜,捏了捏眉心:“帮我泡杯咖啡吧。后面没什么安排了,到点下班,不用等我。”
“好的,谭总。”秘书轻声应下,退出时连门缝都合得毫无声息。
落地窗外,夜色如墨,城市的霓虹映在玻璃上,一点点渗入办公室的寂静。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像是下一场搏杀的倒计时。
谭川,二十七岁,外界评价是“年少有为,冷血寡情”。但他自己知道,他靠的不是幸运,而是从泥沼里拼命挣出的不留余地的狠劲。
从前那个拎着廉价塑料袋摆摊卖数据线的少年,如今已经站在这个行业链顶端。他太清楚金钱意味着什么——安全、掌控,还有活下去的底气。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是有父母的,那时他们爱他,抱他,逗他笑。但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拐卖之后,一切就断了线。在警察捣毁这个拐卖窝点之后,他被送进了福利院,没有人来接他回家,他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那个福利院穷得连白米饭都要分批煮。几十个孩子,争抢一罐牛奶,所有一切都要靠抢。生存成了本能,他学会了不哭、不等、不指望。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最近确实拼得太狠,身体开始抗议,记忆也时不时涌出。他不是没想过停下来,可一想到从前那段日子,心就冷了——他不想输。
摆地摊起家,熬夜写策划、刷数据分析,从电商圈的第一批红利掘金者,到社交、金融、IP开发,他像一头嗅觉敏锐的猎犬,日夜不歇地扩张自己的领地。
几年前,一本名为《埃尔大陆》的小说横空出世,设定奇诡宏大,魔法与骑士并存,族群逻辑严密,引发全网狂潮。而更令大众津津乐道的,是作者身份:一个植物人苏醒后的物理学家,写下的世界仿佛他曾亲历。
大众笑谈,谭川却在资本的气味中嗅到了机会。
他砸下重金,买下版权,组建团队,调动最顶尖的技术与引擎,目标明确——将这幻想中的“埃尔大陆”,复刻为现实的沉浸式RPG世界。
那是他的心血。
而现在——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距离发布会,还有五个小时。
谭川将文件一一归好,披上西装外套,走向地下车库。
这阵子他总是收工很晚,早已习惯自己开车回家。夜深,车库空荡荡的,只有鞋底与地砖摩擦出的微响,回荡其间。
他坐进车里,五官依旧清俊,只是眼下有一圈倦色。他靠着座椅闭目,脑海中却在迅速过一遍明天的流程、危机预案、媒体话术。
他从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引擎启动,车子驶入漆黑夜色。街道空旷得像被世界遗忘,霓虹褪尽,只剩寒风扫过挡风玻璃的声音。
他开得很快。
脑海里依旧排着一项项计划:“回家冲个澡,还能再改几个提案……”
忽然——
“吱——!”
黑影骤然掠过,一只黑猫窜出街角。
他下意识猛打方向盘。
轮胎划地的尖啸刺破沉寂,下一瞬——
“嘭——!”
世界天旋地转,安全气囊轰然炸开,他的身体猛地甩向一侧。
额角传来一阵灼热。他伸手一摸,掌心染满了血。眼前一片模糊,手机就在手边,他却怎么也看不清。
“发布会……可能得推迟了……亏损……多少……”
意识断裂。
黑暗无声扑来,将他整个吞没。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像沉入水底般沉重,摇摇晃晃地浮了上来。
耳边是尖细的嗓音,一开始仿佛被水隔着,只听得模模糊糊,但渐渐地,那声音变得清晰刺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和不加掩饰的激动。
“光明神在上,少爷您终于醒了!”
谁?
“少爷”是谁?他在说我?
谭川缓缓睁开眼,眼前扑入一张陌生的脸——年轻,雀斑密布,穿着仿佛从中古戏服道具堆里扒出来的麻布上衣,神情激动得眼眶都泛红。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却带着一种昏黄的颜色,混着空气中潮湿、咸腥的气味,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厚重的湿气中。
陌生的语言。
陌生的光线。
陌生的世界。
他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车里。
一行浮动的蓝色光文字,赫然悬浮在半空:【欢迎来到埃尔大陆,开拓者】
谭川瞳孔猛地一缩,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这是他亲手定下的游戏标语。
他脑子里闪现出不可置信的一个念头——他死了,确切说,车祸后,穿越到了自己开发的游戏世界中。
——
醒来已经一整天了。
谭川……不,现在他该叫凯恩斯·维尔兰,正站在石窗前,视线越过开裂的窗棂与泛黄的玻璃,望向那片遥远又荒芜的土地。
塔拉萨封地。
这是王国地图最边陲的地域,西南角落,海风终年不息。这里是游戏设定中最不被玩家注意的“边缘垃圾地带”,在主线剧情中几乎毫无存在感。
他清楚记得这段设定出自他亲自审核的设定文档:
“塔拉萨——被王国遗忘的流放之地。贫瘠的陆地上盘踞着贪婪的海盗与走私者,而暗潮之下,人鱼族的‘深蓝之环’正凝视着每一个僭越海域的愚者。”
而现在,他成了这块土地上那个可怜的“垃圾王子”。
凯恩斯·维尔兰——父亲是曾经的王子、现在的流放贵族阿尔文·维尔兰,一个暴戾、酗酒成性、抱着“命运不公”死磕到底的失败者;母亲不过是个连名字都没被记住的侍女,因为一句劝诫便惨遭侵犯,难产而死,死后连块墓碑都没留下。
而他,就是那场醉酒后的耻辱产物。
回忆如风卷尘沙般涌入脑海,原主的记忆沉重得像灌了铅。
谭川仿佛能感受到那具身体残存的屈辱与愤怒。
他撑着额角,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拼到头破血流,不是为了穿越到一个游戏NPC的身份里。
他深夜码的代码、亲自审批的每一张立绘与系统设计文档、连合同都是亲手谈的……那些熬夜、加班、投资、发布会筹备,全都成了笑话。
他的游戏呢?
他的帝国呢?
他的十几亿资产,全捐给孤儿院也该由他亲手决定。现在——全没了。
“我辛辛苦苦攒的家业,就这么泡汤了……”他喃喃地说,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涩哑。
可他很快冷静下来,望着虚空那句悬浮的“欢迎词”,思绪飞转:如果这是游戏的世界,那是不是……有系统?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脑中默念“菜单”——就在这时,视野边缘忽然划过一道淡蓝的光芒。
他睁眼,蓝光在空气中凝聚,浮现出几行半透明的字体:
【生命体征:稳定】
【状态:轻度脱水】
【体力:57/100(疲惫)】
【饥饿度:82/100(需进食)】
【伤势:溺水恢复中(建议休息)】
谭川愣了几秒,随即眼神渐冷。
他眨了眨眼,试着再唤出菜单界面。很快,一本虚拟质感的破旧皮革书本在他意识中展开,封面写着烫金的四个字:
【开拓者日志】
但金字已经褪色,封面边缘焦黑,翻动书页时甚至会有焦屑飘落。
【系统状态:破损(37%)】
【可用功能:基础状态监测、简易环境扫描】
他屏息凝神,将注意力集中到“环境扫描”上。
书页自发翻动,最终定格在一张支离破碎的地图:
【当前位置:塔拉萨南部海岸】
【附近存在:人类×3,魔法波动(微弱)】
【可采集物:止血草(品质:普通)】
【技能/天赋:待解锁】
谭川沉默地看着那张地图。
虽然一切都尚未明朗,但……他不是全无所依。
——
塔拉萨的天气一向阴郁。今天也不例外。
厚重的铅云压在天幕上,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直钻进骨缝里,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
凯恩斯站在堡垒残破的门前,石阶风蚀严重,地面杂草丛生。他目光穿过斑驳的墙体,看着远方那队骑兵自尘土中缓缓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披军绿色斗篷,布料已经起皱泛白,却掩不住他身上那种积压多年的威压与躁气。
——阿尔文·维尔兰。
他的父亲。
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像刀子般一刀刀划过脑海:冷漠、暴戾、偏执、酒气熏天,对“儿子”没有一丝亲情,只看是否“有用”。
马蹄扬尘,骑兵鱼贯入院。
阿尔文翻身下马,目光冷冷地落在凯恩斯身上,沉了一瞬,嘴角忽而勾起一丝讽刺。
“命倒挺大,”他嗓音低哑,带着疲惫的沙哑,“你还活着。”
凯恩斯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面上却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醒了也好,蠢货。”阿尔文的语气如同吐痰,“你虽然不中用,好歹记得你姓什么。维尔兰的人,不是拿命去博可怜的。下次想寻死,挑个不碍眼的地方。”
“我没想过寻死。”凯恩斯平静地回应,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坚硬。
他很清楚——原主并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推下悬崖陷害。
但阿尔文对此毫无兴趣。甚至连装出关心都懒得。
阿尔文眯起眼,像是第一次重新打量他,又像在衡量一块废料能不能勉强再利用。
“哼,别装了。你母亲那种出身……我本不该留下你。”他说这话仿佛只是在说一只野狗该不该被打死,“既然活着,就别再像个废物。你还想逃学院的课逃到什么时候?”
凯恩斯平静答道:“明天我会回索兰学院。”
空气仿佛静止了片刻。
阿尔文没说话,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斗篷在风中猎猎翻飞。
这个身体的年纪是十五岁,照理还在王国设立的贵族子弟学院就读。
他没有时间慢慢适应,也没有资本去摸索。他必须快——比所有人都快。
这个世界并不安稳——无论是父亲眼中的野心,还是海岸线下隐藏的暗流,他都感觉到了不安。
而他需要力量。
不是为了复仇,也不仅是为了活下去。
而是为了——
掌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