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真没事。”
病床上,陈述额前绑着一块白色纱布,后仰躺在摇起的床背,两条腿随意交叠搭在一起。
“你说你怎么搞的,明知道车有问题还开上高速,命不要了?”陈闻钦坐在一旁觉得发挥不得劲,干脆站起来指责陈述。
“啊述没出大事就已经很好了,人还病着,你在这里批评什么?”柳珍拉开置气的丈夫,重复嘱咐医生提到的注意事项,“记得这几天好好休息,好好吃饭,不要太劳累。工作那边不打紧,待会儿给局里请个假,实在不行,让你爸去沟通。”
“妈,没关系的,医生都说了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我休息一天就行了。”待多少天医院爸妈就会在耳边念叨多少天,陈述可受不了。
“不行!”陈闻钦和柳珍异口同声。
“至少得休息三天。”柳珍强调。
“你说你跑去隔壁市干嘛?”陈闻钦逮住一个点就输出,“如果听我们劝早点结婚怎么会到处乱跑。”
又开始了,陈述本来不痛的头都能被陈闻钦给念疼。
几小时前,高速上的电子监控拍摄到陈述出车祸的画面,交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展开救援。
车给撞得前脸直接凹了一块,车道护栏被撞飞几米远。
还好,车身大部分都留在车道内,避免了坠落。
拖车拖离SUV,人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上。
当陈闻钦和柳珍赶到医院时,陈述已经处理好伤口坐在床上。
除了额头的冲击,其他都是一些皮外伤,陈述专业的道路知识为他避免了一场可能的重大事故。
“我同事待会儿就要来了。”陈述提醒陈闻钦。
为了警局内的避嫌,陈闻钦向来不与陈述的同事见面。话到这里,陈闻钦和柳珍准备离开,只是临走前不忘再抓着陈述念叨一顿。
父母前脚刚走,梁洋后脚就带着一队的小辈前来探望陈述。
说是探望,见陈述没事人的样子,不免又开始嘴巴犯贱:“命大啊陈队,这都只让你擦出点皮外伤。”
“你带着我们队的小朋友过来干嘛,别把人家教坏了。”陈述礼尚往来。
“陈队,早日出院啊。”舒星把花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
“这话听着怎么像在咒我呢。”
许杰则将买来的水果一个个拿了出来。
“小子,给你们队长削个苹果。”梁洋指挥道。
“诶。”
“诶什么诶!”陈述伸手拦住准备拿水果刀的许杰,“我妈给我削的我都不吃,浪费了,这些你们都拿回去。”
职业生涯第一次探望生病的上司,许杰觉得削也不是不削也不是,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梁洋。
“得了,给你削苹果还嫌弃,不削了不削了,”梁洋挥了挥手,“长得凶,脾气也大。”
陈述没脾气地嗤笑一声,手上比了个中指。
“你说人的胆子怎么可以这么大,做手脚都敢做到警察车上。”
“你知道了?”陈述问道。
“都一个系统里的,不就问一嘴的事?”梁洋回答,“叔叔不知道这件事吧?”
“没敢让他知道,”陈述说这话时看了两眼舒星和许杰,变相提醒他们不要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和他说是普通的爆胎。”
“四个胎全动了手脚,下手可真够狠啊,”梁洋啧啧两声,“专门避开摄像头,一看就是老手。”
“回头把录像发我一份。”
“陈队,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杀人未遂,这下的可是死手。”
陈述醒来后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理由,要对自己的车动手脚,而且如梁洋所说,这次能躲过纯属命大。
用排除法筛选后,答案只剩一个:“是啊,大白天就想要我命,你觉得是谁?”
玩笑归玩笑,说到这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梁洋先开了口:“他们怎么找到你的,你最近有在公开场合露过脸?”
“没有。”
陈述不可能接受公开采访类的活动,局里自然也不会给他安排。
他和梁洋的脸,绝不能暴露在媒体之下。
“星姐,陈他们在说什么呢?”许杰一头雾水地问舒星。
舒星比许杰的经验要足:“陈队他们之前是缉毒警,你说是为什么?”
许杰脑子不笨,想明白了,但一脸不可置信:“不会吧……那些人不是在金三角吗?怎么会追到这里来?”
“你毁的不是几百上千的交易,而是断了他们百万、千万,乃至上亿的财路。动了人家的蛋糕,纵使追到天涯海角,想消灭你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以为他们是谁?”舒星嗤之以鼻,“一群亡命之徒。”
缉毒警察,神圣不过是外界赋予他们的意义,拨开来看,从始至终留给他们的只有危险。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不一定就是那群人。”陈述摆了摆手,试图冲散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如果不是他们,那岂不是更可怕?敌人是谁都不清楚。”许杰震惊脸,好似下一秒陈述就要惨遭毒手。
过于夸张的表情反倒真让其他人笑出声。
“不是他们,那就只剩被你陈队甩掉的前女友了。”
见梁洋又开始胡说八道,陈述赶紧打断了他:“这几天我得待在医院,你再帮我去查查吧,别让我爸知道了就行。”
毕竟当年缉毒警的工作是陈述不顾陈闻钦反对执意要去的。
“嗯。”梁洋应了。
送走第二波人,单人病房顿时变得冷清。
搁以前,不要说这点小伤,就连枪伤陈述都不曾放在心上。
但如今,就这点小伤,陈述莫名很想让言俞知晓。
如果被言俞知道了,他会不会有一丝丝心疼?
抱着这种想法,陈述点开了与言俞的对话框。
“我受伤了,你能来看看我吗?”这样说显得太过矫情,陈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主动删除了。
“在干嘛?我在医院。”太二百五……这条也不能发出去。
对言俞,他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陈述拍了一张病床的照片发了过去。
一定要回消息……
一定要回消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祈祷起了作用,手机震动。
小俞:?
消息发过来了,陈述的心却凉了一截。他刚想找个误发的理由搪塞过去,言俞又发来了消息。
小俞:你在医院?
一个半小时后,言俞出现在医院楼下。
今天,他通过平台接了一个八小时家庭保洁的活。
早上八点出门,下午四点结束。
报酬三百块,平台抽成30%,不提供午饭。
等到回家坐下准备休息,陈述的消息发了过来。
一开始言俞没看懂陈述想表达的意思,尽管图片上地方他再熟悉不过。
跟踪狂:嗯,我住院了。
言俞换了身衣服,没顾得上吃饭,打了个车来到医院。
手里提了个保温桶,言俞就这么进了独立病房。
而陈述早已经将床板放下,躺在病床上,见言俞进门后假装艰难坐起。
言俞迅速把手上的保温桶放在置物处,熟练地走向床尾,用手将床摇了起来。
来之前,言俞以为陈述只是轻伤,毕竟还能和他发消息。
当进入房间,看到身着病号服、额头上缠着绷带的陈述后,现实和记忆重叠。
言俞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因为敏捷的身手和特殊的职业,让他忘记了,原来陈述也是一个会受伤的普通人。
言俞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
【有吃东西吗?】言俞言俞打开手中的保温桶,带着甜味的香气从桶内飘出。
现在已近晚饭时间,来的路上他专门去肖叔店里端了一桶熬好的鸡汤。
柳珍来的时候也给陈述带了汤,但因为脑袋仍有一丝眩晕,闻到食物味道时,陈述只想吐,根本吃不下。
其实现在也是如此。所以梁洋他们走的时候,以浪费为名让他们把花和水果全都带走了。
但,言俞不一样。
这是言俞专门为他带的东西。
而一旁的言俞见陈述迟迟不动勺子,以为他手臂在看不到的地方也受了伤。
于是他将椅子又往前挪了挪,几乎贴在了床沿。
用勺子从桶中舀出一勺鸡汤,隔远吹了吹,递至陈述嘴前。
陈述一整个懵了。
出个车祸,还有这好事?
他心虚地抿了抿,接着一口把汤喝光。
谁说喝汤会犯恶心,这汤可太棒了!
瞧陈述状态好了不少,言俞开始询问住院的原因,毕竟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进了医院。
【高速上出了点小意外。】陈述拿起手机解释。
欣喜之余,陈述记起要和言俞说的事,如果言俞知道肯定会高兴。
于是他继续写道:【安防街新摊位的事情我帮你问了,应该没太大问题。】
看到这句话,言俞脸沉了下来。
放下勺子,继而把保温桶也放回了柜子上。
言俞的反应和陈述想的恰恰相反,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你受伤是不是和帮我这件事有关?】
果然,言俞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件事与自己受伤的关联。
言俞的聪明程度有时让陈述也感到震惊。
【两码事,别瞎想。】
言俞知道陈述在说谎,因为他压根就不敢看自己。
就像那天晚上陈述说自己“不知道”时,他在最后也悄悄挪开了目光。
言俞安静地坐在那儿,垂下双眼。
最开始拜托陈述时,言俞的确是抱有利用他的想法。但现在情况似乎又有所不同。
先是父母,再是言茁,现在又到了陈述,自己似乎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也是,都已经这样了,如何能给别人带来价值。
眼见言俞垂眸,陈述低头查看他的状态。
脸上没有想象中的不满与生气,甚至过于平静。
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平静的眼神,空洞得连陈述的心都跟着往下沉。
陈述慌了。
他想让言俞心疼自己,却又不舍得让言俞自责。
【我真没大事。】陈述拿出病例,急着给言俞看不打紧的诊断报告。
言俞依旧不为所动。
还不够,陈述掀开衣服,麦色的腹肌上露出一块一指长的伤疤。
【我以前中过子弹,昏睡几天后也没事了。这点小伤不要紧。】
陈述还在琢磨找什么理由能让言俞不再在意他的伤。
而一旁的言俞已经抬起头,盯着陈述的那块伤疤。
只见他将右手手掌覆盖在陈述的左下腹,冰凉的触感顿时让陈述浑身一激灵。
还没完。
沿着疤痕的位置,言俞用食指从上至下缓慢地抚摸起这块突起,指头带过之处指尖也没闲着。
一点点划过长出的新肉。
陈年旧伤,缝合之处陈述早已没感觉,却被言俞蜻蜓点水般的游走勾得全身一阵酥麻。
不行!
预感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陈述用力抓住了言俞的手。
言俞也没着急把手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