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上帝视角的观众将屋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江祈和谢知衍之间建立起一堵无法跨越的墙,那是时间产生的裂痕。这个房间被时间差距短暂地分割成两部分,以刘老头和谢知衍所在的一半是5月22日,另一半是以江祈为标志的5月19日。
守灯人在这里不受任何阻碍,窗外的乌鸦因她而兴奋不停。她提着长明灯,漆黑的斗篷上是斑驳的血迹,绷带向下流淌着血滴。
她立于江祈身侧,和对方不到半臂的距离,而江祈全然无知。
“夜来临,黑鸦振翅飞。”
“七日亡魂鸟共生,黑鸦标记显。”
少女青涩的声音哼起小调,乌鸦的叫喊混入其中,歌调里充满了痛苦与怨恨。
“村人冷漠不问津,恶语携诅咒。”
“群鸦飞来丧三感,恨意此长存。”
歌词变了。江祈察觉到了不对,警惕地后撤两步,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心里反复念叨着听到的歌词。谢知衍始终保持着蹲坐的姿势,一手按着刘老头的躯壳,以自己的视野反推守灯人的行为。
“霁家小女不曾归,一盏明灯燃。”
“怒海冲天长明灭,世人铭记守灯人。”
歌词唱的是守灯人的生平。
视野快速拉近,谢知衍看见自己的脸近在咫尺,下意识瞪大了瞳孔,屏住呼吸。
他明明没有动作,却看见自己勾起唇。
下一秒,视线变成了无尽的黑。
谢知衍猛地曲起身子,双目忽然像是被利物划开那般火辣辣地疼,双手自主地贴在双目上,痛噎在嗓子被诅咒拦截无法宣泄。
生命值瞬间下滑20%。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去,吓死我了,我以为主播要没了。】
【守灯人总算走了,谢知衍这回这个守灯人比我之前看这个副本恐怖得多。往常都是在5月24日发生,守灯人唱个歌,把主播的躯体带走就没了。】
【这回特殊是因为守灯人没能如愿拿走刘老头的躯体吧。主播倒是个鬼才,居然把刘老头的躯体带回民宿,也是够有胆的。】
癫狂的痴笑在耳边回荡,笑声过后一切都回归平静。空气墙撤去,窗外的乌鸦不再一味进攻,为了以防万一江祈还是牢牢堵在那。
她担忧地望向谢知衍。
谢知衍紧咬牙关,摸索着直起身,确认刘老头的躯壳还在之后,他松了一口气。五指继续在躯体上移动,来到腹部,谢知衍连地面都摸了,没找到糖的踪影。
守灯人拿走了糖。
事情在按计划中地进行。
接下来转述给江祈就好。谢知衍摸到一面墙壁靠着,然后缓慢击掌,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引来窗外的乌鸦。
江祈收到信号,一手扶着板子,另一只手找到纸和笔放在地上朝谢知衍的方向推去,随后又开始找寻其他的物件,看看能不能把这块板子固定住。
双目还在阵痛,谢知衍感觉到有东西撞上他的腿,他伸手感知辨别。纸和笔,江祈那边应当是有什么情况抽不开身。回想了下方才看见的,他推测应该是因为窗户的破损。
谢知衍翻了一页,失明只能凭着感觉写字,希望不会挤在一起,他故意扩大了间隔。
他用舌尖顶了顶口腔里的糖,还剩小半颗。
现在是几点他不清楚,按照体感推算,大半颗糖从下午到半夜,一整颗糖应该能撑过一天。
明天是诅咒第五天,他就要经历所谓的捎魂,第六天,需要防止被“带走”。
否则在第七天,他的身体就会成为乌鸦新的食物。
谢知衍正剥着糖纸,思考需要几颗糖,肩膀的位置突然传来冷意,那是守灯人在他肩膀上留下的血手印,紧接着他感觉被人一推。
要来不及了,谢知衍一手把糖扔进嘴里,另一手立马伸向剩余的糖。
手僵在半空,垂落。
他没能拿到糖。
*
江祈刚刚找到东西暂时固定好板子,看到的就是谢知衍倒下的那幕。她轻轻摇晃谢知衍,倒在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无措间,她瞥到谢知衍身侧的纸笔,上面应该有谢知衍留下的线索。
系统面板的光亮照到了纸面,同时也照到了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一对鞋。
江祈警铃大作,微光逐渐令来人露出全貌。
民宿老板穿着白日里的素衣,手上拿着一串房门钥匙,不知什么时候拿着这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也不知道他在这呆了多久。
“客人。”
江祈辨认出他的唇语。白日里,老板总是和木雕形影不移,她不动声色地张望,此刻却找不见木雕的踪迹,作为木雕本体的小婧也才被他们刚刚送走。
老板如同察觉不到似的,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接着说:“房间损坏,我为您换间房。”
江祈自然是不知道老板在说什么,但她懂肢体语言,民宿老板要她跟着走。
跟着老板出去,可能会面临风险。不出去,那块被她暂时加固的板子始终是个隐患。她还在迟疑,老板就已经越过她,抱起谢知衍往外走了。
先礼后兵,太可恶了。
江祈没得选,只得赶忙俯身捡起地上的所有糖,怕遗漏似的,回头看了好几眼,然后大步跟上两人。
民宿老板停在原本就安排给谢知衍的房间前,他抱着谢知衍不好动作,便把钥匙丢给江祈,让她开门。
江祈总有种错觉,老板好像抱谢知衍抱得还挺开心的。刚产生这个想法,她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赶紧开门。
开锁声一响,民宿老板第一个抱着谢知衍进去,房间过黑影响试物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江祈在他俩后边关好门,凭借面板的光亮确认谢知衍的情况,她仿佛被眼前的刺激钉在原地,她的担心简直多余。
民宿老板先是让谢知衍平躺在床上,然后帮他盖好被子,当然这只是她能看见的。
她看不见的地方,民宿老板趁机和昏迷不醒的谢知衍十指相扣,没人能发现,他偷偷享受着能握多久握多久。
【哈哈……现在的npc这么温柔体贴了吗?】
【我们玩的不是一个游戏?在有危险的时候被换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都不是我能想的。】
【……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居然还用的是公主抱。】
【不知道,没见过,不敢问。别的副本的npc都像守灯人那样拖着人走。】
【这不是我认识的npc!(阴暗)(扭曲)(爬行)(猴叫)凭什么我遇不到这种npc。】
民宿老板办好他的事准备离开,江祈还傻傻站在玄关。他经过的时候,善意地拍了拍江祈,却得到对方看鬼一样的眼神。
江祈现在有些怀疑人生,她总觉得民宿老板刚刚过去的时候是笑着的,看上去心情很好。她不清楚缘由,连睨向谢知衍的目光也变得复杂。
*
房门再次关闭。
民宿老板背对房间,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没有走。小婧随她的黑影一起被压制在楼梯口,她对楼道这位很是忌惮。
老板右手捻起一张卡牌。
牌面被魔镜一样的花纹框住,镜中是以卡通人物形象存在的擦拭乌鸦木雕的中年男子。
俨然是民宿老板的模样。
卡牌一晃而过,老板恢复成他原本的样子。青年剑眸星目,黑衣黑发,身材颀长,短靴踏在木板上无声无息。
衍。
可怖的鬼面被衍重新带在俊俏的脸上,脚下的木板松动发出吱呀声,小婧也被他碾在脚底,凄惨的哭声、求救声响彻民宿。
真正的民宿老板冲上楼梯想为女儿复仇,银光在月色中闪烁,匕首刹那间贯穿老板的胸膛。
“你们很吵,安静些。”明明音色平平,小婧怕得连哭腔都硬生生憋了起来,可怜地趴在老板身上,用黑影填满老板胸部的窟窿。
黑靴沾染粘稠的血,啪嗒啪嗒被他带到下一阶楼梯。但衍似乎不在意脚下是何物,只是一步步向下走去。
他微笑着,不带任何杀意,依旧宛若地狱十八层爬出来的修罗。
*
天空是白茫茫的一面,鸟儿张开洁白的双翼落在村门口立着破旧的牌匾上。
白鸟村。
等到谢知衍恢复意识,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口腔中空无一物,可含着固体糖的感觉被同步了进来,腮帮子已经有些发酸。
听力,言语,视力在这个世界里不受诅咒影响,双目的伤也无影无踪,也就是说他能够正常地使用三感,但乌鸦标记依然存在于腕间。
结合童谣,谢知衍很快便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他以魂体的形式存在,因此才能脱离诅咒的限制,也是因为这样,他现在一颗桂花糖也没有。
谢知衍忍不住瞥向自己的手,就在刚刚好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再早些的时候身体还有失重感,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触觉时有时无,比起恐吓,倒不如说是调戏。
San值不断闪烁着金色的光,数值却没有发生变化。
他没有着急进去,反而环顾四周。
这里的海和他去过的那个不同,没有翻滚的巨浪,没有高耸入云的灯塔,有的只是一片宁静祥和。
白鸟群低空飞行,爪子掀起浪花,然后向上飞快地翱翔,看上去自由无比。
事实上并非如此。
白鸟村外围林立着数不清金色细杆,这些细杆围成圈把村子与外界隔离开来,仿佛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笼。
处处是囚笼,人人皆是笼中鸟。
笼中鸟,何谈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