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行云看着女孩带着泪眼的笑容，格外感染人。

他愣了半响，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感激的话语。

还是如此真挚。

内心一时说不上来，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留在他心里，覆盖掉先前微微猜忌的嫩芽。

女孩开得起玩笑，也敢直面承认那些情绪。她对尚暝提着的箱子——来的时候，是空的，如今，放进去她最爱的亲人、朋友、家人。

女孩灿然一笑，声音淡淡的：“再见啦，花花。”

圣诞节再见。

伊行云和尚暝回到了标本屋，尚暝将箱子放进工作室后，出来，开始一点点盘伊行云的行踪，“所以，你跟着我干什么？”

伊行云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试图狡辩：“担心你上当受骗？还是遭遇危险……”越说越荒唐，声音越小。

尚暝猝不及防地，双手撑在沙发两边的扶手上，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坐着的人。

伊行云的呼吸瞬间乱了。

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强忍镇定的脸色下，四肢各种小动作彰显出他的紧张。

手指骤然攥紧沙发套，小腿往后，缩无可缩。

尚暝上身前倾，腰腹抻直，卷起的衣角，时不时露出精瘦的马甲线，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伊行云垂下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好像……看见尚暝的内裤边了，黑色的，有一串红色的英文。

好景色都是短暂的，比如，昙花一现，比如，雨后彩虹。

没等伊行云细细品味，尚暝的衣服重新盖住，一切回流，尚暝站回原位。他手里突然多了一份文件夹。

伊行云看着这份文件夹，黯然失落，原来只是拿文件夹啊。

文件夹敲在自己头上，尚暝道：“是谁说要守店的？不守信用啊，合伙人。”

伊行云被打醒，尚暝道：“说吧，怎么挽回？”

“挽回什么？”伊行云琢磨刚才的匆忙一瞥，在想哪里可以买到同款内裤。

尚暝：“啧。”

“不认真听讲，罪加一等。”

伊行云道：“好吧。我认个错，我，伊行云，不该言而无信，不该目无合伙人。”

尚暝看他言语与神情不一致，道：“歉意还不够，当事人选择停堂再审。”

话毕，店门口的风铃响了又响，来了客人。

尚暝转身，“请问有什么需要？”

来人戴着一副暗红色太阳墨镜，穿着打扮极其讲究，左胯吊了几根金色细链子。

伊行云在后面，隔着尚暝上下打量这位客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尚暝啊。

伊行云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像。

细瞧下来，哪哪差别都很大，但就是整体观感，仿佛让他望见中年后的尚暝。

这个人看起来是个挺有修养的中年男性，毕竟到了这个年纪，还用心管理胡子和身材的，不多了。

伊行云撇撇嘴，不过还是没有尚暝帅。

优雅男士随意看了看，似乎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便道：“你这里，可以定制标本集吗？”

尚暝：“您指的是？”

优雅男士详细道出个人需求，“我不知道你这里能不能做得到，不过，我确实跑了好几家，你这里是我最后能找到的了。明年我就要出国了，我需要一份包含你所能找到的花，将其做成精美的标本相册，价钱不是问题。”

伊行云觉着这人要求好怪，想要花的标本，一般来说，是有这份爱好，平时积累制作。如果需要现成的，直接去书店买一本不就好了。

为什么要难为人现做。不过也不算难为，毕竟是说你能找到多少就做多少。

尚暝没有探究人“为什么”的习惯，更何况，作为店家，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尚暝将手里——原本敲过伊行云的文件夹拿给他看，里面夹着各种照片，和标着的价格。

尚暝将花的那一页翻给他看，问道：“需要哪种装饰方式？”

对方在离自己近的地方指了一下，是植物标本画，尚暝道：“一个月后您来取，方便吗？”

对方点了点头，尚暝侧头，眼神示意伊行云，让他拿沙发柜台后的账簿和笔。

伊行云依言取了给他，尚暝将账簿翻到新的一页，指到对应位置，道：“留下姓名和联系电话，本店店员大约会提前一周通知您。”

这还是伊行云第一次看见尚暝认真的工作状态。

还挺帅。

对方很快就签了，尚暝道：“冒昧问一下，您的这份订单是要作为礼物送人吗，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前面所有流程都无比顺畅的中年男士，这会儿却卡了壳。

尚暝问的问题很常规很普通，确认这份订单是做家里装饰用的，还是私人收藏，所进行制作的方向皆不同。

但这人却没答出来。

好像这个问题很尖锐，又或者内心不想说谎话。

随便答“没有，你看着办”，也就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算思考好，道：“不是礼物，是还的债，我欠一个人一次春天。”

伊行云更加深感奇怪了。

不过，尚暝这个店主人接受良好，表示理解，道：“好的，已了解，欢迎下次光临。”

店门关上。

尚暝将账簿递给发呆的伊行云。

伊行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账簿，“？”咋，要我给你保管吗？

尚暝：“还请这位店员不要在工作时间偷懒了，去干活了。”

伊行云微笑。

好嘛，这是降了好几级，直接从领钱的老板变成打工仔了。还是免费劳动那种。

伊行云拿过账簿，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忽然想到，尚暝是什么时候开的这家店。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已经有了这么多到店未取的订单。

他还以为店里摆的这些，是拿出来卖的，原来不是啊。

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算接触到尚暝的工作——制作标本的技术。

能够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技艺，并且将爱好投注成现实，真的很了不起。

毕竟，伊行云这个人，前半生为母亲活着，现在，还没找到所属自己的爱好，以及能做的事。

伊行云翻到最新的一页，正是方才那位看起来属于高素质男性写的，字体飘逸且精秀，字还挺好看的。

伊行云将账簿放回原处。

看着尚暝打电话联系人。

讲了几句后。

伊行云看着他挂电话，问道：“你要去清谷村吗？”

尚暝道：“嗯，本来想说，让他寄给我。不过他因为比赛，走得急，将货都留在那了。”于是，他只能亲自去取了。

伊行云看了看导航，从这里到清谷村，少说也要折腾三天。

太远了。

伊行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尚暝：“现在。”

伊行云：“！！！”

尚暝：“不然呢，等订单越堆越多吗？”

这次，尚暝啥也没收拾，揣好手机走出店，临走前，试探道：“你这次？”

伊行云：“我看店！”

尚暝点头，表示“你好好干”。

尚暝走后，伊行云伸长脖子，耳听四方，看他走多远。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返回来，尚暝在门上敲了敲，“这位店员，老板需要你搬点东西。”

伊行云头上冒小花，脚底瞬间开溜。

——

不出两天，两人连夜赶到了。

伊行云用手遮在头上，眯着眼道：“为什么这边太阳这么大啊？”

尚暝看着手机里的地图路线，大概要绕几分钟。

村中小路多，很容易就走岔了。

伊行云余光看见尚暝的手机，发现他在与一位网名叫“愚公移山”的人聊天。

伊行云问道：“这人什么来头啊？”

尚暝抬头，看向他道：“没什么来头，只是对方因为在母亲离世后，开始周游祖国的大好河山。路上会捡到一些东西，然后找机会寄给我。”

尚暝瞧着伊行云咔咔往外冒出来的汗，道：“给你的蝴蝶就是他捡的。所以，找他是最快取货方式。”

尚暝不知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我和他只是网友关系。”

伊行云听了最后一句，很是开心，面上却装作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他道：“哪呢？我们现在要去哪？”

尚暝将手机屏幕递给他看，伊行云看见聊天记录，网友给他的地名——今朝养老院。

伊行云望向远方，这一大串低矮瓦房……

怎么有种上当的感觉？

伊行云不确定道：“真的是这吗，咱们能找到吗？”

尚暝叹了一口气，“先走走看看吧。”

于是，两人就开始跟着导航走，走了一会儿，导航线路是直接穿越过去。

尚暝和伊行云望着深深的河沟，沉默了。

路上，有人骑车路过他们，车铃铛响了几声，好心人道：“你们是来？怎么没见过你们。”

伊行云见终于来了一个救星，道：“你是这村里人吗？”

对方：“当然，都生活二十几年了。”

伊行云：“那你知道那个啥养老院在哪？”

对方：“找我们院长啊？采访的？”四手空空，又没背什么器材。

“大学生？下乡做志愿者？”看长相年龄又不太符合。

对方道出最后的猜测：“总不可能是来找小山的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伊行云狂点头。

对方傻眼了，要找的人不是才走吗？难不成是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