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一路绿灯,毫无顾忌地驰骋。
风刮过身周,吹散热气。
伊行云扒着前面人的肩膀,头盔里眯着眼看外面,隔着灰色的挡风玻璃,天空也显得暗沉。
月亮高悬,很亮。
空荡荡的街道,车身迅速驶过,留下残影。
十几分钟后,到了标本屋前。
伊行云腿都是软的。
太……太刺激了。
比起上班途中慢悠悠的地铁,摩托车的疾驰,给人灵魂都失重的感觉。
伊行云全程攀住尚暝,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
现在还很恍惚。尚暝停好车,过来见他这副模样,手握着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了。”
钥匙和吊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伊行云反应过来,道:“我就不进去了。”自己毛手毛脚的,担心再次把尚暝店里的标本碰倒。
伊行云盯着标本屋,有什么想法都写脸上了,很好懂。尚暝道:“这是工作地方。”换言之,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来。
这话落在伊行云耳朵里,思维又跑到别的方向。昨晚他来时,尚暝没出来,不会是彻夜工作了吧。
尚暝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直接解释道:“你会睡在公司吗?”
当然不会。
伊行云表示了解,问道:“那,你家在哪?”
尚暝指向前面一栋高楼,“我住那。”
伊行云视线追随过去,大概走路不过五十步,惊愕道:“这么近?”
随后便是满眼的羡慕,自己曾经上下班需要坐一个多小时地铁,人乏累的很。不敢想旁边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有多爽。
尚暝:“这条商业街都住这。”没什么稀奇的。
领他上了电梯,抵达十二层。
十二层只有两户,出了电梯口往右拐第一间就是。
尚暝开了门,进去换上室内拖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客人拖鞋,扔到玄关,转身看见门口的人并未行动。
伊行云隔着开了的门户,望向里面,宽阔整洁,布置雅致。
和自己的小出租屋,还是合租房完全不一样。
他真的配踏入尚暝的私人领域吗?
尚暝上下扫视,沉稳的声线打破伊行云的七想八想,道:“你今晚就在客房睡,天亮再回医院。”
尚暝握着门把手,等着他进来,“怎么,想让我在这站一整晚吗?”
伊行云心念动了动。
尚暝:“我就这么让人害怕?”
话音刚落,伊行云就踏进去了,用行动表示,你并不让人恐惧。
尚暝家装修风格与标本屋完全两个极端,前者简约,后者丰富。
尚暝回自己房间,让伊行云在客厅沙发等着。
伊行云并没有乖乖等待,他坐不住,走起来,到处晃悠,假装自己在看墙上的画。
溜到他房门口,偷偷瞥一眼,所有物品看起来都是男士专用,并没有另一个人居住过的痕迹。
伊行云卑劣的私欲得到极大满足。
尚暝从房间出来,拿了两套衣物给他,恰好撞见房门口徘徊的人。
尚暝道:“新的,朋友留在我这的。你先暂时用着。”
伊行云接过,衣服手感很好,粗略看起来,风格简单,只是款式很旧。
他莫名有些在意,不知道这个朋友是谁,居然喜欢复古风。还是说很久没来了,所以一直没用上,给放旧了。
“浴室在那边。”尚暝指向一扇门,道。
伊行云抱着换洗衣物匆忙进去,再匆忙洗完,匆忙出来。
不小心淋湿的发尾正在滴水。
尚暝正在看电视,企鹅纪录片,里面的冰天雪地给人心理上冰凉的感觉。
浴室传出动静,尚暝看着穿睡衣出来的人,走路摆臂很是拘谨。
衣服小了。丝质布料紧贴身体,未擦干的水珠逐渐浸湿几点位置,皮肤颜色若隐若现。
尚暝忽然口干舌燥起来,他起身去冰箱拿了冰块,简单地制了两杯柠檬茶。
凉爽下肚,并未驱走多少内热。
尚暝关上冰箱门,放下杯子,端起另外一杯递给伊行云。
伊行云受宠若惊,双手捧住,盯着杯里漂流的柠檬,抿了一口。
酸酸的,回味又甜甜的。
尚暝一点下颌,道:“头发,需要帮你吹干吗?”
伊行云愣在原地,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多好事。
询问的对象又宕了机,尚暝都快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
回到卧室拿出吹风机,自顾自地给他吹完头发。
安排好人睡的地方后,伊行云大胆地道了一句晚安。
被子蒙住自己,好闻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伊行云没忍住高兴,兀自蛄蛹了几个小时,最后陷入沉沉的梦乡。
——
伊行云久违地睡得香甜。
然后他被电话铃吵醒了。
摸到桌面上手机时,伊行云还保留惯性,当闹钟摁掉了。
闭着眼划拉半天也没摁掉,直到余光看见被窝里的蛇,伊行云“腾”地一下坐起来。
摸到手机的手烫着似的,猛然松开了。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一条绿色身体、黑色尾尖,且还会扭动的真蛇。
此刻,正在抬起头部,爬行。
他的薄被,部分缠上这条蛇的身体,打眼望过去,会认为它在贪恋仅有的温度。
伊行云每寸细胞都僵掉了,心脏直打鼓,完全不敢动一点。
大脑控制住行动,五感就被无限放大。
透过薄薄的被子,蛇爬行时留在大腿上的轨迹感、尾尖时不时会轻扫到指尖的抚柔感,以及传进耳朵里的“嘶嘶”声。
每一下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伊行云神经紧绷到,专注于眼前潜在的危险,全然不知道桌边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挂了。
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
伊行云一个激灵。
正在爬的蛇也抖了一下,缠上了他的小臂,将他作为大型树杈,往上攀爬。
这次,伊行云用自己唯一能动的左半身,接了电话,对面是尚暝的声音,“忘了告诉你,你的房间住着我的宠物。今早手机给你时,看你还在睡。我现在要去给它喂食了,方便吗?”
伊行云右臂已经快不是自己的了,颤抖道:“方…方便!”
房门开了,救星来了。
尚暝端着一整个铁盘子,上面装满了剥掉毛皮的死老鼠,经过冰柜冷冻保鲜,现在还泛着肉粉色。
“地冥,怎么跑出来了?”尚暝一眼就看见直挺坐着的人,将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先去抓起趴伊行云胳膊上的宠物。
养得这条宠物红尾鼠蛇叫地冥。
尚暝轻轻地捏住,把它扯下来。
伊行云视线死死盯着它的头,心里祈祷千百遍,别咬我。
许是祈祷有用,加上控制住他的主人来了,成功地将地冥放回它的窝里。
尚暝拉开帘子,有一整个柜子靠墙,柜子共六层五排,每层大约半臂长。
地冥的窝在从下至上,第四层第二排格子里。
将它安稳放好后,注意到柜子上面纸箱子堆歪了,一下就知道它是怎么跑出来的了。
每一层玻璃格本就关得不算严实,从空隙里钻出来,一路往上,撞翻箱子后,从桌子下来,再到地上,最后爬到床上。
看见还不止一条蛇存在,再加上刚刚蛇停留的感觉久久不散,伊行云差点晕过去。
尚暝道:“没毒。”
但这种安慰杯水车薪,伊行云慌乱地撇开视线。
前方是一排蛇柜,不能看。
左斜方是一盘死老鼠,也不能看。
伊行云最终低下头,胃部痉挛,恶心蔓延喉部,干呕几下。
尚暝“唰”地拉上了窗帘,遮住或睡觉或活跃的蛇蛇们。
伊行云想找点话说,转移一下注意力,尽可能地忽视掉右臂的麻感,道:“这个手机?”
“看你没有,挺麻烦的,”尚暝道,“已经添上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微信联系。别乱跑,医院很忙的。我也很忙。”
伊行云在转车过程中,手机不小心摔碎,被车碾过,实在用不了,便随便找垃圾桶扔了。
没钱,没手机,更没可供他折腾的健康身体,当代“三无”人士伊行云,压根没想那么多。
假如没找到尚暝,或者尚暝不管他,毕竟对方没有任何义务。他或许就此流落街头,倒霉一点,在发病时就死掉,也算解脱。
幸运一点,还能找到一个类似酒屋服务员,勉强接济的工作,那就继续苟活。
“嗯。”伊行云看着这部新手机,好像欠他的越来越多了。
物质可以还一辈子,可某些无法衡量的,要怎么办?
反而活不下去,想死也死不了了。
尚暝提醒:“饭在桌上,微波炉热一下。”
窗外日头炽烈,手机时钟也显示下午一点。
伊行云出去吃饭,尚暝借这个机会喂完全部的蛇蛇。
随后骑摩托车送伊行云回医院,继续住院。
伊行云想着晚上的试岗,试着最后挣扎一下,道:“其实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住院,真的。”
尚暝也没和他对着干,手指并拢,戳了一下伊行云胸膛。
“疼吗?”
伊行云顿时胸闷,气短起来。
“疼。”
尚暝松开手。
“怎么,想赖账,来个死无对账吗?”尚暝无情道。
伊行云哑口无言,被揪回原先病房。
叶声在看书复习,看着人回来了,担忧地捶上他胳膊,道:“阿云你跑去哪了,居然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伊行云望着关心自己的两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于是叶声赶忙拉过伊行云,附耳道:“刚刚护士长来查房,发现你不在,看着可吓人了,待会儿记得装下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