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没来，伊行云躲过一劫。
尚暝要离开时，伊行云叫住他，“你晚上还会来医院吗？”
尚暝观他神情，偏身，视线浅浅地落向身后的病床，床板硬硬的，床单质感也很粗糙，道：“这儿的床，看起来也不比我家的舒服。”
伊行云明白了，这是不会来了。
他好好地打招呼，目送对方离开，“拜拜。”
确定完尚暝的行程，伊行云转过身，看向叶声，还有一道隐形阻碍。
他大概算了下，从这里走路到居酒屋要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他需要提前出门。
目前才下午三点，还来得及忽悠小孩，到了夜晚再偷偷溜出去。
叶声盘算好后，装作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样子，坐回自己床，又吃了一块巧克力。
想起进来时，叶声复习的书，搭话道：“高考不是结束了吗？”还是说，在准备明年的高考。
叶声：“我是成人高考，在十月份。”
伊行云：“！！！”
叶声看他震惊的模样，猜到为什么了，他这张脸，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认作高中生，或者是大学生。
叶声笑道：“我都二十五了，云哥。”
伊行云啼笑皆非，脑子转了转，恍然大悟道：“你长得真的很显小诶！”
叶声笑笑，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跳起来，整个人石化，道：“我忘记道歉了。”
叶声哭丧着一张脸，真的很在乎骂错人这件事，“怎么办，云哥你有好好解释吗，你有他电话吗，要不然，我线上表达歉意好了，不行这个不够真诚……”
伊行云看着小朋友……知道对方只比自己小一岁，算弟弟。
看着叶声走来走去，因为担心伊行云一时没想起来道歉，等人走了才反应过来。他为自己一连串行为痛骂愚蠢。
叶声是那种，心里一旦有了没解决完的小事，就会就此扎根的人。从此，不断懊悔，推演出过去放弃了任何能解决的多次机会，于是陷入这样的死循环。
“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完了，我得给自己占卜一下，我一定会遭报应的，对方一定认为我是神经病，不尊重他，还不放在心上……”
伊行云看着叶声所谓的“占卜”，是在草稿纸上画下几个可能性的转盘，然后用铅笔随机选，以此来代表天意。
这真的不是……复习魔怔了吗？这倒霉孩子，学习压力太大了。
伊行云作为早已脱离考试的成年人，还大他一岁，且对方潜意识信任自己，有必要引导他一下。
伊行云摁住正在打转的铅笔，道：“我有好好替你将道歉传达过去，没事的。”
叶声冷静下来，抬头望向他，小心翼翼地道：“他有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尚暝什么都没说，那个时间点，详细讲完自己前男友在那两年里，怎么对自己好，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存款都被卷走，还说自己其实在崩溃那天，有发疯般，去相处时的每个地方找过，只是没找到。
再后来，就冷静下来了。就当补偿吧。
他对钱丢不丢没有什么怨言，只是那个时候，他太需要有人陪着，所以，会比较气自己原来这么不重要。
想到这，伊行云内心隐隐升起失落。
也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让人怎么回答。
安慰吧，已经被白白骂过了，而且受害人并不在意。
鼓励吧，灌点心灵鸡汤，人家已经遭受了莫大的痛苦，鸡汤类的话就会落不了地，格外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什么都不对，也没用，遇到困难最终只有自己面对。况且在人家看来，自己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碰瓷在店门口的陌生人，没赶他，已经大大的好人好心了。
伊行云擅自编造善意谎言，道：“有说啊，说你口才挺不错的。”
叶声：“云哥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实在是见不得渣男，我姐姐就是被渣男骗钱骗心，然后跳楼了。”
不小心套出一个惊天消息，伊行云哑然，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怪你，毕竟又不是他渣的我，没有感觉的。”
叶声最后问道：“真的吗？”
“那不然，我现在骂你只是会死读书的呆子，你会生气吗？”伊行云现场示范给他。
叶声“嗯”了好几声，眼睛打转，释然道：“好像确实没什么感觉，只会感觉你精神不正常，童年也不正常。缺爱到需要恶意贬低别人，而且还因为过了好几年，没取得成就，只能耍耍嘴皮子，对我一往无前敢于追求的行为，充满了满满的嫉妒。”
叶声心情一下子通畅了，张开双臂倒在床上，道：“说实话，还挺爽的。看一个跳梁小丑的失败。”
不愧是要高考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举一反三，无师自通。
扎心程度太深了。
伊行云没话说了，苦笑道：“好好复习吧。”
叶声复习了一整个下午，七点时，眼睛看得实在是酸，收了书，提议道：“医院对面商场新开了一家饭店，要不要去吃吃看。”
伊行云正要说自己可能没钱和他分摊时，手机微信传来一条转账消息。
山居秋暝：不是着急出院吗？正好，规律饮食很有必要。
微信白□□面里，有且只有一个联系人，伊行云给他置顶了。
将他和公众号的红点信息区别开来。
伊行云手指停留在屏幕上，居然给他转了五千块钱。
一朵云：给的太多了。
山居秋暝：怎么，不想还吗？一笔一笔记得加账上。
一朵云：好的。
收了款，伊行云开了便签本，开始回忆以后要还的款。
叶声看人低头玩手机，忽然道：“加个微信呗。”
伊行云抬头，叶声以为是他不同意，给出合理解释，“咱们这怎么着也是要相处一天半月的，之后你要是再跑出去，发个定位我也好接你回来，就不用麻烦那个谁，叫啥来着？”
伊行云：“尚暝。”
“对，就是那个尚哥。你也说了只是高中同学，麻烦人家太多次不好。”通常说是朋友，就会默认关系好，那就不用多管。
如果说是高中同学，那就显然易见，关系止步于此——尴尬又微妙，熟悉又客套。
叶声深谙此理。致力于让同床病人不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里，毕竟都生病住院了，还要操心怎么维持高中同学关系，挺累的。
伊行云当然没想到，就这一来一回之间，叶声刚灌满知识的脑子，在分秒之间，还能迅速解析人际问题。
两人结伴出了住院部，夜晚人很多，下班的车流更多。
等绿灯的间隙，叶声望见对面支起的各种小摊，道：“想吃糖葫芦，还想吃炸豆腐炸蘑菇！背书背得脑子都昏了，亟需补充能量。”
红灯时间长了点，几分钟后，对面行人开始过来。
叶声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去买这买那。
伊行云还是匀速步行，结果就看到骑电动车过来的男生不小心撞倒身边的老奶奶。
大家趁行人通过的短暂时间，拼命地朝自己目的走去，全然没注意到不小心倒地的人。
伊行云上前扶起她，恰巧这时跳转红灯。
叶声心满意足地啃着烤肠，回身看伊行云去哪了，结果捕捉到伊行云陪着老奶奶又往回走了。
两边的车开得慢下来了，伊行云左右看看，在他们停下来，给他们让道时，顺利过去了。
伊行云：“没事吧？”
老奶奶很是和蔼，摆手道：“没事没事，到了夜晚眼睛不好使，哦呦，居然不小心撞到人家了。小伙子，麻烦你啦。”
伊行云：“您注意点，我朋友还在等我。”
伊行云带人到安全地方后，准备离开，被老奶奶一把抓住手腕，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回头我让我孙子好好谢谢你。”
伊行云反倒不好意思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啦。”
老奶奶可爱地撅了撅嘴，道：“怎么，你认为我老太婆是知恩不报的那种人吗？”
伊行云顿时恍惚起来。这样的反问句式和语气，很是耳熟。
毕竟出来前，就被那人在微信上，习惯性反问了一次。不敏感是不可能的。
没等他回答，叶声就在对面喊：“云哥！伊行云！没事吧！！”
伊行云和老奶奶道：“婆婆，我先过去了。”
成功抵达之后，叶声在商场里找到刚开业的饭店。
叶声：“我看网上对它的评价都挺不错的，而且都很清淡家常，咱们病患也能吃。”
两人停在店门口，前台递给他们传单，“你好，山居茶食了解一下。”
叶声道：“两位。”
服务员：“好的，请跟我来。”
吃饭的点，人还挺多。跟着服务员去到刚收拾好的桌位。
甫一坐下，叶声探身过来，道：“云哥，我感觉不对劲。”
“怎么一路上有那么多女孩子朝你看？”
经他这么一说，伊行云也意识到了，扫码看菜单，道：“也有可能是看你。”总不可能因为他刚刚做了一件好事，就关注他吧，太扯了。他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粒微小沙尘。
叶声开启侦探模式，乐此不疲，“不对，还是不对。我分明听着那群小姐姐说‘视频里的就是他’，‘长得好帅哦’等等称赞语，我呢，对自己长相还是非常了解的，没那么帅哈哈哈。”
叶声推导出结果，“所以，云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被人拍视频发到网上去了。”叶声开始线上搜索模式，低头探查真相。
闻言，伊行云看菜单的头抬起来，刚好，这时候，邻座有两个女生走过来。
“那个，你好，打扰了！”
伊行云看向她们，一个粉头发一个蓝头发，衣服也是蓬蓬公主裙，估计是在扮演某种角色。
伊行云点头示意，道：“你们好。”
粉头发女生将手机画面翻到他面前，道：“请问，这个被抱起来的人是你吗？”
伊行云和叶声齐看去。
视频里，是昨天早晨，标本屋前的他被梦里强烈情绪刺激，犯了应激性心肌病，身体抽搐了几下。
下一秒，有另一人入画，毛毯盖上潮湿的他，一把将其抱起，坐进打过来的车里。
伊行云眼皮一跳，想不到旁观视角里是这样的画面。当时，他挺难受的，全身发抖，不知在梦里还是现实。
整个思绪都迷迷糊糊的。
叶声感叹：“哇哦，原来是这样偶遇高中同学的。”
粉头发女生道：“我们是来借景拍片的。请问，这位小哥哥，能和店主人说一下，借给我们半天吗？不白借，会按小时付钱的，都好商量。”
蓝发女生道：“我们这两天去店里，运气不好，店都关着。”
伊行云才发现，因为自己突发情况，尚暝闭了一天的店。
但是，今天他回去了，应当是开了的。
伊行云道：“我可能帮不上忙。今天他回去了，可以去店里问问看。”
不过这么晚了，也不一定还开着。
蓝发小姐姐和身边同伴对视一眼，道：“我们白天去过了，没人在诶。刚好今天遇上了你们，所以就想说，万一明天还不开店的话，就完蛋了。”
伊行云想着尚暝回去时也是下午了，耽误了半天。
粉头发女生道：“我能冒昧加一下您的微信吗？如果哪天开了店就发一个消息也行，也就不用白跑了。不过最好是这几天内，因为我们学生党刚毕业，还没太多旅游经费。”
伊行云半天没动，叶声道：“他手机还要点餐，加我的也行，我到时候把他的推给你们。”
两位小姐姐开心了，“好哦好哦，小哥哥是当地高中的吗，还是已经上大学了？”
叶声：“我都二十五了，不上学了哦。”
伊行云切出点餐界面，去搜了相关词条，拍他们的短视频爆了。
伊行云严肃起来，道：“这个视频，你们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