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就好”确实是心里话,但倒不是因为顾及形象什么,而是担心江入年和时城山碰面。
说穿了,时城山也是时舟他爸,是个拖累,是个污点。没人喜欢让这种脏东西跑到恋人面前碍眼。
尤其是时舟和江入年各方面都不对等。
家境横在这儿,是个人都会有点不平衡,会有各种各样的隐忧,当初谈的时候没想这么多,时舟烂命一条,一无所有,抽身也能干净利落,这些各方面的不对等在时舟“恋爱一次游”的价值观下显得无足轻重,却又在和江入年一日日的相处中逐渐上心。
情难自禁,自惭形秽。
于是时城山的行为不亚于找死。
时城山闻言后退两步,熟悉的惊惧爬上心头:“你要干什么?”
时舟用动作回答,他扣住时城山的脖子,把人往巷子里拖,而时城山就跟条咸鱼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因为知道反抗会被打得更狠。
他率先护住头颈准备好挨打,心里还想着这把被打完就闹到江入年面前,让时舟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身败名裂。
能拿到钱最好,拿不到就把时舟也拖下水,谁都别好过!
他就不信法治社会,还能弄死他不成,顶多再坐个几年牢,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但他没想到时舟居然没打他,而是扔死狗一样把他扔到角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时舟冷冷吐出两个字:“窝囊。”
时城山一顿,放下护住头的胳膊,看向时舟。
他诡异地从这冷淡的两个字中品出商量的意思,毕竟之前打他可没有开场词。
时城山探究地看向时舟:“你是我儿子,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揍你我都嫌费劲,”时舟表情不变,“你难道不累吗?”
“没钱啊,”时城山舔了舔唇,干瘪的两颊被他的笑刻出沟壑,“好儿子,你除了暴力解决问题,还会什么?不如你换个方式,咱俩互利共赢,我不会出现在江家那小子面前。”
他还欠着赌债,那群追债的不要命似的找他,时城山躲藏日久,在见到时舟上了一辆豪车之后,他发觉日子有了盼头。多方打听,得知那小子是江家人,只那一辆车,就能平了他所有的赌债。
唯一的希望啊——
“真的?”时舟似乎有些意动。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父子,何必闹得这么难看?”时城山顺杆往上爬,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到时舟面前,仍不忘说教,“过刚易折,一个beta,性子不要这么烈。”
——只要有钱,他便还是个优越的alpha。
没了范兰,还会有张兰、李兰,再生出时山、时水,总能有一个家庭,能让他发泄自己。只要有钱。
时城山已经看见美好生活在向他招手了。
时舟定定看着时城山,忽然,抬腿踹在了时城山的小腹,时城山没料到这一下,往后倒时后脑磕在有凸起石块的墙面上,磕了一后脑的血,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打湿衣衫,时城山倒吸一口凉气,疼得脑袋发蒙。
他下意识大骂:“贱人狗娘养的!”
时舟蹲下身,揪住时城山的头发,仿佛手上拎的是一个西瓜一样,使劲一掼,眨眼就给这西瓜开了瓢。
血滋糊拉的。
“再骂一句试试?”
时舟按着时城山的头,在地上来回碾了半圈。
时城山嘴唇在地上摩擦,血液混着泥沙沾在脸上,幻想中的一派风光眨眼便成泡沫幻影。
刺鼻的薄荷味信息素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时舟被信息素压得有点喘不上气,但是面上不显,甚至在时城山被血糊住眼的时候,从兜里摸出两颗信息素阻断药——可以抑制腺体,让自己信息素不露出分毫的那种特殊处方药——嗑糖丸一样丢进嘴里。
时效十分钟,只能用来应急。
这是时舟刚分化的时候就开好的,他的分化特殊,医生特地开了两颗给他,让他以往万一,还警告他别瞎吃,副作用很大。
现下就排上了用场。
时城山呜呜咽咽,血堵住了他的鼻子,他艰难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时舟的手腕,祈求似的逼迫时舟停下动作。
时舟将人的头抬起,似乎是想看看时城山还要放什么屁。
“我错了,我再也不来找你了……”时城山说一句喷出三口血。
时舟啧了一声。
“没意思。”
和往常没有半分区别,来找事——没捞到好处——打不过——求饶,这流程都能申请为时城山的专利了。
时舟撂下手里半死不活的人,嫌弃地甩了甩手,血黏糊,甩不干净,于是拽过时城山的衣服擦手。
边擦,边说:“就算你找到江入年,也没用,只会死得更快。”
顿了下,他又说:“你不配脏了他的手。”
时舟起身,朝着巷子外走去,懒得再和这人纠缠。
伏趴在地的时城山吐出一颗牙,死死地盯着时舟的背影。
……时舟这里行不通,时城山也丝毫不怀疑时舟最后那句话的真实性,他这儿子压根不屑于对他说一句假话。
回去,追债的人会杀了他。
不回去,躲躲藏藏一辈子,不如死了。
时城山踉跄起身,血渍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口袋中的,那把本为防身的刀的触感却又如此明晰。
明晰到几乎为他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一起下地狱吧。
失血过多让时城山大脑短路,肾上腺素激增,他给自己预设了四面皆绝的处境,于是生出十二万分的胆量——一起下地狱吧!
时城山拖着自己的步子,一步步向前,黏腻的拖沓声没有让时舟回头。
自己这个儿子吝啬于再施舍他一个眼神。
三米,两米,一米。
刀子亮出锋芒。
刺出的那一刻,时舟觉察到了不对,转身却已来不及了。
时城山更快一步——
——更快一步地将刀锋侧偏。
仅仅划破了时舟的衣衫。
时城山面皮发抖,一滴冷汗混着血液低落,啪嗒一声,打在临门一脚别过方向的手腕上。
气氛凝滞。
几息后,时舟轻笑出声。
“懦夫。”他说。
时城山眼瞳剧烈颤动。
是的,他就是这么一个懦夫,欺软怕硬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他的手上只会沾满弱者的血。
同归于尽,他做不到……他不想死。
他惜命。
再是绝境,也不想死,活着,哪怕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像烂泥一样,也要活着。
时舟握住时城山的手腕,静静看着时城山。
可笑的是他曾把这烂泥当高山,自愿被压十余载,甚至期盼过高山托举。
可惜往前种种,皆是噩梦
现在他要亲手了结这昏昏欲醒纠缠不休的噩梦。
时舟双手握住时城山拿刀的手,轻声:“给你机会都不中用,要我教你?”
在时城山放大的瞳孔中,时舟身体力行,教会时城山如何杀人——他摁着时城山的手,噗嗤一声,将刀身深深没入自己的腰腹。
巷子外蓦地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月光将巷子劈成明暗两道,时舟立在光下,穿透腰腹的刀尖在月色下滴下淅淅沥沥的血。时城山站在月光中,不可置信地望着时舟面上得逞的笑。
直到血液中的信息素逸散出来,时城山才意识到,面前这个beta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一个受到omega条例保护的omega。
……一个能让杀害其未遂的alpha,万劫不复的omega。
时城山腿软,后退一步,没站稳,彻底倒在黑暗中。
时舟没去碰那把刀子,此刻他只觉得身心畅快,背负日久的沉疴被他亲手剜下,如此轻易,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只需要流点血而已。
巷子外来了人。
时舟没转身,他猜到了来人是谁。
这是他给自己找的目击证人,也是扫尾的免费劳动力——那门卫大爷肯定会把他出去的消息传达给沈昱。
可鼻尖的信息素告诉他,最后一步算计岔了道。
——浓烈的霜雪将时舟覆盖,时舟几乎不敢动弹。
他缓慢转身,看见了满目阴沉的江入年。
时舟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入年。
他一眼就看出江入年看透了他的筹划,也看出江入年此刻在爆发的边缘。
只是现在没有控制环在手,时舟的信息素也放不出一点。
没有东西能阻止他。
时舟想说自己没事,他有数,这个伤不碍事,只是看着唬人,你冷静点云云,却没料到药的副作用上来了。
他的灵魂和□□短暂分了岔,脱力感从天灵盖蔓延到小腿,只张了张嘴,迈出一小步,便狼狈跪倒在地。
下一秒他被小心翼翼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时舟眨了眨眼,看见铺天盖地的飞雪,视觉与嗅觉通感反应下,时舟察觉到了江入年信息素的不对劲。
“你……”时舟艰难吐出一个字。
“时舟。”
江入年忽然开口叫他,音色漠然,平静至极,却又在下一瞬冷笑出声。
“你真是好样的。”
刹那霜雪翻涌,时舟的信息素躁动,刺得腺体胀痛,而江入年二十余年来未出现的易感期,被浸着草木腥气的血液引出。
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