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琼思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餐盒。
明禄今盯着她看,什么都没说。
但她知道——有事。
妈妈眼神里藏着的愧疚太深,深到像是压了多年,终于快压不住。
她心里一沉,却什么都没问。
明曼今似乎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但没有出声,只是低头逗着怀里的婴儿,仿佛不愿插手,也不想打扰。
明禄今勉强笑了一下,平静地道:“妈,等一下曼曼休息了,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顾琼思怔了怔,眼神躲开了她,轻轻点了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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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走廊,吹乱顾琼思额前的发丝。
她坐在长椅上,手指紧握成拳。
明禄今坐在她旁边,开口没有太多铺垫,直截了当:
“妈,你刚刚说的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顾琼思没回话,低着头,好像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沉默太久,明禄今又问了一次:“是不是跟两年前我突然收手的事有关?”
顾琼思的肩膀终于动了一下,像是终于撑不住了。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粲粲,粲粲他……他求我来找你。”
明禄今一愣,瞬间变得急切:“明粲今?他为什么?”
顾琼思闭了闭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慢慢开口:
“他说,他之前跟秦仲白出去玩,喝多了,被带去应酬。那时候他以为场上那些女孩都是……做这行的,可后来秦仲白告诉他,里头有个女孩未成年……”
明禄今脸色一变,呼吸顿住:“他怎么会——”
“他不知道的,他说他真的不知道。可是秦仲白、他留了照片,还有监视录影……全在他手上。”
顾琼思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哭腔:“粲粲说他根本没碰那女孩,可是……那些证据看起来太像、太可怕了。他说秦仲白威胁他。如果你查下去,把秦仲白拖出来,那他……粲粲他就完了。”
“所以你就来求我。”明禄今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情绪,但那压抑住的冷意却像刀一样一片片削进空气里。
顾琼思哑口无言,只能点头。
“我当时……我知道这样不对,可粲粲跪着求我,我又怕……怕你一怒之下真的把事情掀到底。那孩子、他要是毁了,我……”
她说不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滑下来。
明禄今看着她,一动不动。
顾琼思手指微微颤着,还陷在回忆里。
“妈,你是真的觉得,明粲今不知道那女孩是未成年吗?”
顾琼思一怔。
明禄今缓缓开口,却一句句砸得人无处可逃:
“你真的相信,他没碰她?如果他什么都没做,区区几张经过加工的照片,怎么会吓得他不敢吭声?”
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
“妈,你真的觉得,一个人的前途,就可以比别人的人生重要?那些女孩就活该被牺牲、被当筹码吗?”
顾琼思低下头,指尖攥着衣角。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明禄今语气更沉:“就算你来求我,我那时候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妈,我不记得那些细节,可我不信自己会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沉默许久,顾琼思才开口,声音发颤:
“你没有……你真的没有轻易妥协。”
她的视线游移,继续说道:
“那时候粲今刚申请上M国的硕士,你爸爸、还有你,都为这件事付出太多了。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说自己是被陷害的,可又说有证据被秦仲白握着……我不敢赌,也不敢让你赌。”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像是经年压抑后的崩溃。
“你怎么劝都不松口,我……我真的没办法,我就说要是你再这样坚持,我就不吃饭,我就去死——你还是不动摇……”
她声音停住,努力控制着哽咽。
“直到我真的一口水也不喝、三天没吃东西,你才……才终于妥协。你说,你愿意暂时不动秦仲白,但条件是——要粲粲在毕业前拿出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
明禄今怔了一瞬,没有说话。
“你那时候说,只要粲粲真的是无辜的,你有办法让他全身而退。可如果不是,你不会饶他,也不会再留情。”顾琼思说着,眼神闪烁,像还怕女儿会责怪她。
“我以为,一切还有时间。可没过多久,粲粲就失踪了。他连硕士都还没念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明禄今垂下眼。
她不是没有想过当年放手是因为某种情感绑架,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自己的亲弟弟,犯了这种错,却让她来善后。
更讽刺的是,她一直信任的母亲竟然真的为了这种事情,逼她收手。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十五年后的一切,都无比陌生。
包括她的亲人。
母亲在她内心的形象,与此刻亲耳听到的真相差距太远,远到让她甚至忘了追问,她和爸爸,在当年为了让明粲今申请上M国硕士,究竟付出过什么。只轻声道:
“你是他的妈妈,也是我的母亲。可你选择保住他人生的代价,是用我的良知去换。”
顾琼思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一句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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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明曼今道别后,明禄今拨通了李乔的电话。
“明姐。”
“把许强和‘心愿站’受害者的证词整理好,写成新闻稿后陆续发出去。”明禄今将手机贴在耳畔,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
“明白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李乔应得俐落。
“还有一件事。”
“什么?”
“吴岚的事,也要再拿出来。”
李乔那头沉默了几秒,只回了一句:“好,我会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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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天,网路上便开始出现零星新闻。随着一次次的转发、分享,事件很快便闯入大众视野。
“骗取善心?失格父亲利用妻女牟取暴利”
“消失的契约:她们签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当年她去哪里了?重新审视‘吴岚事件’”
“心愿站”受害者们字字泣血的控诉,成为新闻稿内不肖团体的恶行清单。此外,几家深度报导专栏也即时跟进,引述匿名受害者自述的内容,一时间舆论滚烫,热搜不断:
“‘培训班’还是‘陷阱’?揭密未成年女网红养成计画”
“权力与资本共构的猎场:未成年少女为何屡遭毒手?”
明禄今看着这些新闻,并没有太多喜悦。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热度越烧越高,网友们开始翻出当年一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直播截屏,像拼拼图一样拼出整个残酷真相。
眼看秦仲白的名字已经开始在评论区里出现。有人在问,有人认出他。舆论的火离他越来越近。
明禄今回到公司、刚走进办公室时,电话响了。
李乔一手拿着话筒,一边用口型告诉她:“秦仲白。”
他终于打来了。
明禄今接过话筒:“说吧。”
“禄今,好久不见啊。”
对面传来的声音慵懒自若,甚至还带点熟稔的笑意:“一看到新闻我就知道,是你的手笔。”
“你这通电话是为了跟我废话吗?”
“别这么凶嘛。”他轻松得像在聊天:“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聪明人,现在这样铺排舆论、牵线媒体,一步步压过来……不错,真有你的风格。”
明禄今冷笑:“呵,你现在是要夸我?”
“当然。”秦仲白笑了一声:“我还想顺道提醒你,某些人命不够硬,话讲太满,可能会出事。”
明禄今听懂了。
“你想说明粲今的事?他早就失踪了。你要把他那些龌龊不堪的事抖出去,随你。”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接着传来一声低笑。
“不是他。”
“哦?那我可真有点好奇了。”
“禄今,我想说——”他忽然缓下来,漫不经心地丢出一把利刃:“两年前,吴岚服下安眠药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对吧?”
明禄今眼神一沉。
“所以呢?”
“所以啊……”他拖着声音,像在享受她的迟疑:“如果我说,那些药是你提供的呢?”
“你说什么?”她声音冷到极点。
“嘘,别激动。”他轻描淡写地继续:“你不觉得奇怪吗?像江女士那种社会边缘人,她是怎么拿到那么大量的药?禄今,你是专业媒体人,这种剧情设计,是不是该打个问号?”
他继续道:“不如说——是神通广大的明总帮她准备的,会不会比较合理?”
“这不过是你拙劣的污蔑。”明禄今咬牙:“等真相大白那天你只会死得更难看。”
“可群众不讲证据啊,禄今。他们只看得懂故事,看得懂情绪,看得懂血腥八卦。”
秦仲白语调轻快,甚至愉悦:“我们搞直播的,怎么会不懂观众要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说:“就算你最后洗清了自己,那又怎样?‘媒体王’成了犯罪嫌疑人,这剧情多劲爆啊。人们会追着你骂,却不会追着看你辟谣。那时候,谁还在乎你清不清白?”
一时间,整间办公室仿佛被冻结。
明禄今握紧手机,指尖泛白,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啊,那就走着瞧。”
她挂断电话,夜幕将窗外景色染黑,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