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相较于此前的西装革履,柏总今天的打扮已经算是偏休闲的风格,连衬衫都是简约的款,显得干练又不失随和。
只,到底是习惯了正式的场合,比不得靳梦衡这种不曾长时间离开校园的学生随性。
一个小时过得飞快,原本两人吃的差不多打算起身离开。却听到不远处的一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有人摔了玻璃杯。
起初,柏临远以为是有人不小心失手,便只是略略朝那边瞧了一眼,并未太过在意。
未料到,几乎是在玻璃杯发出巨大碎裂声的下一秒,激烈的争执声便爆发开来。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单方面情绪失去了控制——
“……真是笑死,不是我说,那家伙以为自己是天仙么?还说什么跟她结婚不用彩礼,只需要两家一起出钱在渝州买套房子就行了,孩子到时候生两个,两家一人一个,也算是公平。”
“公平你奶奶个腿啊,还结婚,呵?老子TM的两个1,脑子有疤想不开了才跟你结婚……”
不顾忌场合,提高了嗓子高声怒骂的是一个长相清秀俊朗的青年,戴着银边眼镜,唇红齿白,隐约能瞧出脸上上过妆的痕迹,显得格外精致。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吃瓜吃一半算是个怎么回事,左右又不赶时间。
好些人已经吃完结了账,见状又随便找了个地方或坐或靠,就是为了将这场热闹瞧完全。
熟客们神情中略带了几分见怪不怪,只是一边慢悠悠吃,一边竖着耳朵听,留了几分心神在关注事情走向。
但,偶然进店的游客就没有这般掩饰得住情绪,近乎直白地将目光投向那边,脸上写满了好奇。
好在,到底是多年的老店,长相富贵的老板听到动静,很快就从后面的厨房钻了出来,神色镇定自若,不慌不忙。
老板长相和和气气、富态十足,险些被唾沫星子袭击仍面色不改,只是不动声色地把碎裂在地的玻璃用脚踢远了些,又朝一旁拎着扫帚的嬢嬢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地上的残局收拾了。
他没有立刻上前劝阻,而是不动声色地将两位客人隔开,打算先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情绪失控的青年位置有些偏,他如此开口,好些人都误以为坐在他对面的是相亲对象,或者是女朋友之类的人物。
不料,从狭窄的座椅中艰难挪出来、过来连声劝说的,却同样是一个年轻男娃。
“……别气别气,饭还没吃几口呢,你闹出这动静是要给谁瞧?不怕人看笑话啊。”
他劝了几句,一边抬手朝周围的看客打手势,一边拉着人坐下,复小声朝老板说了一句,“打碎的东西一会儿算钱,我们一定赔。”而后又是耐心地倒茶布菜,连声劝阻着朋友,脸上满是关切和无奈。
一众人见没了新的热闹瞧,自觉地散开了。
只是有了新谈资,手速快的已经给朋友发消息实况转播,现场有搭子的则用眼神“诶呀诶呦”地交流着,彼此心照不宣。
靳梦衡本身是有一点点散光,但灯光下,他还是一眼注意到了那位脂粉敷面的青年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银色为底,镶嵌钻石,在暖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瞧见靳梦衡嘴角下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柏临远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问道:“……认识的人?”
“不算。”靳梦衡轻轻摇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解释了一句,“最开始我只是听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后面瞧见来劝和的那个男生,才确信是S大的学生。”
“刚刚那个动怒的男生我不熟悉,但他的女朋友是从前研会我认识的一个部长。”
“就我所知,她现在应该还没有跟男朋友分手。明年毕业的话,谈婚论嫁什么的似乎也不足为奇。但,目前来看,女方可能是所托非人了……”
柏临远:“所以,你准备通风报信一下,让那个女孩子别上当受骗了?”
“嗯。”靳梦衡颔首,“不过,不是直接告诉对方,得找个合适的中间人转述。”
柏临远疑惑,“为什么?”
“从前因为一些事情,跟那个女生有过一点小摩擦。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以那个女孩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太把它放在心上。”
言及此,靳梦衡沉吟片刻,“但,以防万一,还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干扰了她的正常判断为好。人在不清醒的时候,理智总是会少那么几分。而且……正常情况下,谁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好受,如果有朋友在身边的话,会好很多。”
真是温柔……柏临远暗忖。
“温柔?”
听到对方的重复,柏临远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经意间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不,应该是淡漠疏离。”
靳梦衡温和反驳,“就事论事,即便最糟糕的设想成真,我也只会尽道义上的责任劝阻几句。如果那个女生知道这个消息仍执意坚持己见,对男友死心塌地,我大概率也不会再如何去阻止。”
“一来,关系可能确实没有到那种程度,作为研会的师兄和前辈,过于掺和进去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二来……尊重他人命运,不介入他人的因果。”
靳梦衡缓缓说道,语气平静而沉稳。
柏临远垂眸,神色有些不自然,“……为什么会同我说这些?”
“因为,师兄你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
靳梦衡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微扬,轻声道,“如果是抱着交友的善意而来,如今我们彼此也算是展露了几分本心吧。包括我在内,希望师兄不要因为偶然的某一件事,就轻易认定一个人的品性。”
“……嗯。”柏临远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又喝了一口老鸭汤。
他在心底默默纠正靳梦衡,无效的劝退理由……这哪里是什么冷漠疏离,简直是有尺度、有底线、有锋芒的善良。
汤煮久了,又额外添了几块酸萝卜,饮过后舌尖都带着一股酸意,开胃解腻,回甘之余,似乎又能品出几分花椒的辛与麻。
有那么一瞬间,柏临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这滋味浓郁的汤汁浸泡过一般,兴奋不已,跳动频率都比平时要快上几分。
恐怕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到,高高在上、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的柏总,平日里的严肃与冷峻似乎都被此刻温暖的气氛所融化,整个人几乎醉在了灯光下的烟气氤氲中。
等有些酥酥麻麻的柏总回过神,才发现,嘴上说着去一趟洗手间的人,顺道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账结了。
柏临远:“……”
得意忘形,以至于再度手慢一步的柏总面无表情叠纸巾,暗暗思考现在报班提升的可能性。
一脸若无其事情的靳梦衡:“嗯?”
他面色淡然,微微歪头,表情瞧不出一点破绽,甚至给柏临远瞧出了几分无辜。
无话可说的柏临远:“……没事。”
饭后直接分道扬镳放在聚餐的大学同学身上没有一点毛病,搁远道而来的客人柏总身上就有几分不合时宜,
好在,靳梦衡对饭后消遣早有安排——
在渝州,只要你有力气,到处都是任君挑选的步道供人消耗精力。
柏总是有点子精力旺盛在身上的,穿着皮鞋暴走几公里不过额发微湿,呼吸节奏一点没受影响,没喊苦没喊累。
哪怕两人步调悠闲,也架不住从临江的平地走到了足够登高远眺江景的另一条街的事实。
渝州临江的地方总是繁华热闹的,尤其,江水两岸是渝中与江北两个渝州中心区。灯火如繁星般闪烁,长桥也被霓虹灯装点成盛景。
山城步道一牙狭窄平地,柏、靳二人并肩而立。
“靳……”师弟。
柏临远才吐出一个字,侧身瞧见眼前之人面容沉静如水,淡淡的表情与山城的风一道仿佛将周遭人世喧嚣都隔绝开,不自觉便收了声。
他在看什么?
柏临远顺着靳梦衡的视线望去,只见红尘俗世、灯火人间一隅,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暗淡。
柏临远压低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那边是?”
靳梦衡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道:“渝州主城的黑历史……之一。”
黑历史……是指老城区?城中村?
不,不会。
柏临远眉心微蹙,略作思考,便在心中否决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虽然不清楚这边具体的规划,但他记得,那块区域大致的位置应该是某大型地产公司的核心项目,地段绝佳,发展潜力也十分不错。
当然,彼时拿地的成交价也高到骇人。正常的公司,也不可能轻易把这种地块浪费掉,地方部门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开发机会。
“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柏临远问。
“没什么。”靳梦衡收回视线,无意多言。
他轻轻摇了摇头,温温柔柔,语气如常道:“很晚了,柏师兄应该也累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