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出来时,天还在下雨,下得不大,但足以浸湿土壤,刚蘋欢还想给她一把伞,想送她一程,被她拒绝了。
刘盈让他们赶紧发信号撤退,不要再耽搁。
交代完这一切,刘盈提裙往山上走。
走到半路,她寻摸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处较缓的山坡,她仔细瞅了瞅,山坡下并无碎石,皆是软土丛草。
她站到坡上,往下俯瞰,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咬牙,闭上眼睛,脚步往前一滑,整个身子顺势沿山坡滑下。
到底时没停,又滚了几圈,弄得身上满是泥泞不说,肩上红褐披帛还被掉到草丛里的枯枝划破,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刘盈慢慢爬起身,往山坡上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又登上去。
她左右看看自己,正是她想要的狼狈,于是乎,满意地一瘸一拐往回走。
快走到古泉寺后门时,前方霍然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
刘盈脚步一顿,隐身在粗壮的树木后,伸长脖子打眼去瞧。
隐隐能瞧到两方人马交火,一方身着盔甲,是羽林军的装扮,刘盈心一惊,担忧蘋欢他们的人没有撤离成功,被官兵缠上。
她紧张地观望,手指扣紧树皮,目光转动,她看到姜熠也在。
他的神情一反常态,冷肃狠厉,眸底的寒光似一支穿云箭,一眼扫去,先于兵刃将敌人射杀,令众人不敢近身。
刘盈正想着,要不要引开姜熠等人的注意,便见一身着粗麻布衫,头戴暗红幞头,手拿锄头的男人慌不择路,朝她这边跑来。
刘盈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那人手上拿着的是耕地用的锄头。
如此,刘盈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她几乎能断定跟姜熠他们争斗的并非蘋欢他们的人。
再仔细一看,队伍中未见燕睛的身影,估摸着,他们还未找到她。
那这队闹事的人马是……她疑惑的当头,那人业已到得她近前。
刘盈欲隐到树后,可转念一想,又站出来挡住那人的去路。
那人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刘盈吓了一跳,差点哭爹喊娘,看清是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后,才稍稍松口气。
“你让开,否则,俺对你可就不客气了!”那男子威吓道。
他正直壮年,又肤色黝黑,摆起谱来真像个劫匪。
他自以为能吓到刘盈,毕竟这招还是他们老大总结出来的,经过几次试验,管用得很。
可刘盈却像是吓破了胆子,扯嗓子嚎叫一声后,兀自往后一跌,似是觉得还不够,她一边大声呼喊救命,一边往后挪动,想要离面前这男人远些。
那男人一见她整出这动静,立即慌了神,下意识去堵她的嘴。
刘盈大叫:“你不要过来啊!救命……”
嘴被堵住,她再也喊叫不出,但这便足矣,姜熠那边已然听到她的呼喊,正往这边赶来。
那男人捂住刘盈的嘴,瞪着眼睛吓唬她:“闭嘴!别再出声,再叫俺就,俺就……”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锄头,扬了扬:“俺就把你的脸刮花!”
第一招失败没关系,他还有后招,于是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龇牙咧嘴,故意拿锄头的尖头对准刘盈的脸比划两下。
刘盈觑眼,心道这人着实不太聪明,她都有些不忍心利用了。
锄头男见刘盈安静下来,自以为这招成功,还未来得及窃喜,背上就实打实挨了一脚。
“哎呦!”他在地上弓着肚子翻滚,手往后伸。去摸那处被踹的地方,以期减少点痛楚。
姜熠冷笑:“还说没拐人走,端的满口谎言!”
瞧一眼刘盈,见她满身泥泞,尤其狼狈,他转向锄头男,还想上去补一脚。
刘盈见状,飞身扑入他怀中,欣喜若狂:“殿下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姜熠一怔,身形一顿,任由她抱着,过了一晌,手臂轻抬,慢慢搂住她。
她看起来受了不小的惊吓,姜熠轻拍她背脊,慰藉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难得见姜熠如此温柔的一面,刘盈稍稍起开身,去看他的表情,眸底的寒冷如冰雪消融,化作一汪春水,柔情温和。
刘盈眼角闪着泪花,抽搭两下。
姜熠见状,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湿润,笑着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到你。”
刘盈可怜巴巴地点点头,尔后问姜熠:“可有找到燕睛?”
姜熠眼眸微沉:“还未,他们拒不承认将你们掳走,想来是不打不成招……”
刘盈闻言,忙道:“别……”
姜熠疑惑:“什么?”
刘盈解释道:“你瞧他们的装扮,好似农家人。”
姜熠扭头看了眼锄头男,他业已被官兵押住,方才只顾厮打,没留心他们的衣装打扮,经刘盈这么一提,再仔细端量一二,不由感叹,还真是农家人。
刘盈又道:“他们一无趁手的兵器,又无整顿有素的秩序,约莫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仍冒险出现在这里,定是别有所求。”
姜熠点头,看出这群人的身份后,他便有了猜测,这群人跟寻常的山匪可不一样。
虽说长安附近的山匪也多是刁民群聚,但那群人行烧杀抢掠之事得心应手,不像遇到的这群,打斗时并不够狠厉。
姜熠问那锄头男:“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此?”
那锄头男缓过劲来,不再疼得龇牙咧嘴,他抬头看看姜熠,意识到事到如今再不说实话,之后便有的苦头够他吃。
他喘着粗气回道:“俺叫李三,是长安城外萍水乡的村民,他们都跟俺一样。”
姜熠负手看他,心道还真是村民。
“近来萍水乡突发大旱,连日不曾下雨,附近沟渠的水位降低,根本不够灌溉庄稼,地里的新苗都旱死了,求告官府吧,却被赶出来,家里的粮缸见底,不少村民吃不上饭,挨饿好几天了,后来,官府终于派了人来,但却说要征税,粮食都没得,吃饱都愁,哪来的银两给他们!他们拿不到钱,便抢走俺们家里的壮丁去干苦活,抢走姑娘们变卖为奴,俺闺女就被抢走给长安城里的豪绅当婢子去了……”
说着,李三哭丧着脸,好半会儿才又哽咽道:“俺们得知,今日圣人会到古泉寺烧香礼佛,才大着胆子过来,准备面圣,求圣人网开一面,容我们一条活路哇!”
姜熠和刘盈听后,皆沉默不语,眸光沉重。
近来征税纳粮一事姜熠是知晓的,城外一些地方有旱情,他也晓得,花舒羞便是因此不得已被家中变卖,被齐思德买去。
可他当时去查时,此事已由当地府司接管,他去时,见到府司躬亲下地,帮百姓引水,煞费苦心,跟李三描绘的判若两人。
姜熠道:“我去过萍水乡,当地府司已着手抗旱一事,跟你所言大相径庭。”
李三慌忙摇头:“不是贵人看到的那样!是有一日,官府乍然来访,把我们这些抗议缴纳粮草的人都给抓了起来,押到地牢里,不过很快就放出来了,回去后,我们讶然发现地里土壤湿润不少,但也就那一日,过后便再也没人管,土地没几日又干裂成块,根芽上翻,苗子又都枯黄,弯下去不再往上长了!”
姜熠沉思,似在斟酌他话里的真假,虽有贪官搜刮民膏,不为民除害,但那些也都远在他乡,萍水乡可是在天子的脚下,当地府司有天大的胆子也该是不敢弄虚作假才是。
刘盈见他心存犹疑,忍不住道:“殿下向来明事理,怎么今日专犯起糊涂来了。”
姜熠看向她,听她道:“只消一想便知真假,先不论其他,单说这群人敢来面圣,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姜熠看向李三,后者脸上还有兵器划伤的伤痕,他们这群乡民不擅打斗,跟官兵交手没两下就容易受伤。
“殿下不妨再想想,那日你去萍水乡,可有见到乡民面黄肌瘦?”
经刘盈这么一提醒,姜熠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他道:“我只远远瞧了一眼,那些个在地里头干活的乡民,非但未有枯瘦,个个膀大腰圆……”
回忆到这里,他突然一顿,脸上隐有愠色。
刘盈看出他已意识到自己是被府司哄骗住了,那些地里的乡民约莫是衙役假扮的。
刘盈看破不说破,只道:“你们虽然口口声称要面圣,但却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山,不怪乎五皇子会疑心,这样好了,待会儿,五皇子会派人去萍水乡查探,若属实,五皇子殿下定能还你们一个公道。”
李三听到面前这人乃皇子身份,诚惶诚恐,跪地磕头道:“求殿下明鉴!大家伙是被古泉寺门外的守卫挡住,没能进去,才想到从后山翻进去的!殿下尽管去查,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望殿下开恩,饶俺们一命呐……”
姜熠看看刘盈,唇角不由弯起,转而换了副严肃的面孔,对李三以及刚刚抓获的其他乡民一众,说道:“尔等放心,待我查清真相,必给你们一个交代。”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在查清之前,李三他们还不能走,姜熠命人将他们看押在古泉寺内,派莫点速去速回。
左右不过一日,李三他们并无怨言。
刘盈提醒道;“他们大多还饿着肚子……”
她体会过饿肚子的感受,肚子的酸水波涛翻滚,搅得肠子扭到一起,那滋味不好受。
姜熠立马吩咐下去,责令给他们分发斋饭吃。
处理完这一切后,姜秋文也回来了。
方才他跟姜熠兵分两路,先去前头寻找刘盈的踪影,姜熠留下来收拾这群人。
姜秋文没找到刘盈,但却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燕睛,命人带上她,折返回来与姜熠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