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了。
这是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破旧,神色畏惧。一个瞬间,她就已经得知了他的家庭环境、他的生长经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她看见他惊恐而认命的,刺着刺青的脸。她胸口中的力量的热度高得不可思议,像在沸腾。
“看我找到了什么……第一个猎物,这是我的。”男人抽出腰间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匕首。
“等等。”莱拉叫道,声音沙哑。“那不是帮派成员,只是一个……奴隶。没有任何挑战性。”所以,放他走吧。
“有道理。”穿马甲的男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收刀入鞘。她疑惑于对方居然真的听了她拙劣的建议,紧接着便听他说:“但是送上门来的猎物没有丢弃的道理……他就交给你吧,小猎犬。”
“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先开肠破肚,还是先抽出脊柱?”他瞥向莱拉,拇指缓缓摩..挲着颈圈开关外的皮套,“动起来,猎犬。到目前为止,你的表现都乏善可陈。”
她一动不动,眼睛下垂望着地面。一声甩鞭的脆响。尖刺在她的脸上擦出三道血痕,刮掉浅浅一层肉。
但她还是没有反应。过度紧绷的情绪麻木了大脑,喉咙又干又紧。刚才还清晰明澈的世界仿佛蒙上一层又一层白雾,四周越来越静,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自己的血液在燃烧,颅腔中的压强每一秒都比上一刻更强,使她无暇他顾。
或许她可以假装杀死那个男孩,留下一道狰狞但实际上并不致命的伤口……可这有什么意义?已经退了那么多步,现在她终于要沦落到对着无辜的人下手的地步了吗?一退再退,一退再退,这有什么用呢?还要再后退,还要再妥协吗?还要再委曲求全吗?
不。绝不。
她会不会死?她不在乎了。
这可悲、可耻、可恶、可恨的一切必须被终结。
就在此刻。
“不。”她说。
“你确定你是在和我们说话吗,小鸟儿?”转动长鞭的男人眯起眼睛。
“你的头领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高瘦的男人警告道。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莱拉紧紧盯着他,脖子上的项圈上的凸起一闪一闪地发出淡橘色的光芒。
瘦高男人皱起眉,握着带刺长鞭的男人露出暴怒而蔑视的神情,但穿马甲的男人笑了——这是一种迫不及待的兴奋的笑容。
“最后一次机会,该死的贱种,割断你自己的舌..头,爬过来舔我的鞋子,我就给你留下最后十分钟呼吸的时间。”握着鞭子的男人阴郁地说。
够了。
莱拉终于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睛隧道般空洞。
杀了他们。
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她会死,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没有理由了。有些事情被反对不需要任何原因,因为它们本来就是错误的。这种反抗不应因为自身的弱小和独木难支而畏缩。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在错误的框架下寻求正确是不可能的。
这是错误的。
可怖的。
必须被马上终止的。
如果需要她的生命为代价,那就把它拿走吧!
“好啊。”她说,然后走向男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孩瑟缩着,无声地流泪,鼻翼耸..动,拼命拖着发软的腿想爬开。
“求求你……”他啜泣着,声音抖成一团,眼泪鼻涕把脸弄得一塌糊涂。项圈似乎松动了短短一瞬,她毫不犹豫的释放了力量——向着站在最前面的长鞭男人。他闷哼一声,头颅往后仰倒,胸口的胸针发出一阵刺眼的蓝光,释放出反抗立场的光线。
“嗡嗡——”
项圈猛地收紧,内侧伸..出的针刺刺进她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缺氧导致她膝盖发软,她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双手抓紧项圈,拉扯着,本能地试图缓解窒息感。她头颅低垂,艰涩地喘..息,头昏眼花。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对凸起开始发亮,颜色由浅黄变到橘黄,再到深红。抑制器不断加大功率,项圈劈啪作响,亮蓝色的细小闪电跳跃着,在光滑的表面覆上一层白霜,朦胧橘色的光线。空气温度急降,地面上的积水缓缓旋转着,结出细小的碎冰,冻结的雨水噼噼啪啪地砸在所有人脸上。
一只手拽住她的头发,猛往上扯,然后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或许是这样的。她没有理会,因为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可怕地窒闷感和脖颈上的冰寒上。她死死扭着项圈,喉中发出窒息的喘鸣,手背上青筋凸起,半圆的水晶凸起渐变为不详的深红色,从最小的一对开始,噼啪作响,交替着炸裂,碎屑飞溅。
“怎么,想死了?”
有什么东西捅进她的胸口,割裂她的喉咙,一下,一下,又一下。有可能是这样的。她只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她和世界就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没有痛楚,没有雨水的温暖,只有湿漉漉的东西从她的口鼻中往外涌。
她只是拽着项圈。
“表子养的狗杂..种……!”
卡特里抬起手枪,震惊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女孩——数十道匕首的痕迹方才切实地穿透她的身体,加上子弹,但那伤口马上就在一阵奇异的微光中恢复了,除了衣服的破洞外看不出任何一点痕迹。手枪的枪口还在冒出烟气,而子弹就像射进淤泥里面一样,甚至连血也没有。
“这是什么?怪物吗?”卡特里惊慌地问。
“让我们看看,她能不能被杀死。”没有理会因为巫术攻击而呻..吟着扶住额头的同行者——尽管胸针为他抵挡了一部分,但他还是摇晃着栽倒在水泊里——穿马甲的男人兴奋地说,随手向缩在地上的男孩开了一枪,奴隶粉白的脑组织物软塌塌地滑出来,掉在地上。啪嗒,啪嗒。
“来吧,小鸟……”
“别浪费时间,她已经不稳定了。用抑制器清理掉她。”瘦高的男人阴沉地喝止道。女孩缩在地上,呜咽着,五体投地般蜷着身体,瘦削的肩膀不正常地抽搐,形状不规则的冰晶簇拥着她。打湿的火..药味从纷乱错杂的街巷间升腾,混合着酸雨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穿马甲的男人没有理会,过度的兴奋之下,他甚至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卡特里看着身边的几个同伴,被这变故弄得十分茫然,但他尽力维持着冷静的样子,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着的米诺里:“喂,现在做什么?”
米诺里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向他,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义眼闪烁着红光,像是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
“我在问你话——”
仍然没有回应。穿着马甲的男人已经抽出刀,失望地看着女孩慢慢不再抽搐的肩膀。
“拜托,别这样。”他不耐烦地说,甩了个刀花,“你不能在我没得到足够的乐趣前就死掉。”
握着鞭子的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却一反方才的暴躁易怒,冷静地站在一边,眼角斜觑着瘦高男人,等待着他对于他人违背他要求的下场。
“回来。”瘦高男人命令道。这是最后通牒。马甲男人耸耸肩,没有动,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孩。她瘦长的手指还死死握着项圈,而针剂已经深深扎进她的脖颈,药剂让接受了注射的血管高高鼓起,像条青蓝色的蛇。
“瞧,这巫术抑制器还蛮好用……让我把她的尸体带回去吧?我会用最好的水银来剥皮……”
咔嚓。
轻柔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熟于狩猎的男人们同时将注意力集中在声音的来源上,裂纹悄无声息地爬上做工精致的项圈。女孩鲜血淋漓的手指间,又一声脆响。
“砰!”
最中间的凸起炸裂开来。惊愕终于爬上他们的脸颊。
“她刚刚……?”
这一次,她心中除了痛苦,还有其他东西慢慢升起。
愤怒。
莱拉慢慢爬起来,屈辱,痛楚,愤怒,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沉重情绪随着抑制器的四分五裂,像终于突破了堤坝的山洪,一股脑地倾斜下来。她的头颅里像有火在烧,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从来没有这样仇恨过,从来没有这样纯粹地……想要杀..戮过。
“停、下。”
她一字一顿道。骨骼发出咯咯的响声,亮光填满眼眶,所有漆黑都被覆盖在纯净而刺眼的白光下——巫术的光芒。过载的抑制器过热失效,充盈的能量爆发而出,眨眼间冻结积水,冻住他们的脚踝,水珠凝为冰砾,深红火焰在冰面上摇曳,伴随着炸响的闪电束。
当即有人举手抬枪。子弹未出枪膛便被封冻,冰霜将手指与扳机、弹匣冻在一起,越结越厚,越来越沉。
世界不再是她从前看到的样子了。她看见人身上笼罩着薄薄的光晕,代表从容的黄..色正在变暗,转为愤怒的殷红与恐惧的灰黑。而在更远处,恐惧的黑色遮天蔽日。她的身体似乎正成为一个空洞,不知来源的汹涌水流正从中奔流而出,耳边传来一阵渺远而飘摇的低语。窃窃,窃窃。
但她也从未感到如此……放松,和自由。一直堆积在心口的怒火与郁气一扫而空。
为何总是先耗尽自己?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在跌落的鸟巢里寻找一枚完好的卵?
其实她本不必。
大火在暴雨里燃烧。火舌循着冻结在冰层里的脚踝爬上身体,吞蚀衣物与皮肤。三个活生生的火炬被冰钉在原地,惨叫着燃烧,肉和脂肪发出难闻的焦臭。
一阵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是士兵的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卡特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还被冻在地上,动弹不得,但至少这意味着前来帮助“围猎”的家族士兵已经来到。不管怎么样,他至少有了可依靠的武装力量,个人安全和接下来的狩猎都会变得更加轻松……
一阵剧痛让尖叫卡在喉咙里。卡特里低下头,一把尖刀穿透他的肚腹,刀尖滚落血珠,雕刻着家徽的把手被米诺里牢牢握在手里。
“狩猎日的猎物可不止有奴隶和平民。”带着烟草气味的呼吸在他耳边消散,米诺里轻声说,缓缓翻转手柄,刀刃在他的身体里轻松地转动着,搅烂肠肚,颤..抖的惨叫声随着刀身摆动而越发尖细,“你不可能是基朗的对手,长夜保佑你下辈子……做个更聪明的懦夫吧。”
刀刃抽出。又一具尸体噗通坠地,像被切下脑袋的青蛙一样抽..动着四肢,毒素让濒死的神经放出电流,徒劳地收缩肌肉。米诺里剜下眼球,放在装着液..体的瓶中,用以作证。
最先抵达的两位家族士兵对此视若无睹,没有任何想要保护或救治、报仇的意思。对于这个可能威胁基朗主人地位的弱者的死,他们没有任何感觉。头顶传来一阵遥远的破空声与射击声,就像有什么在往这边飞来。越来越多的卫兵从四面八方涌到此处,沿着小道与大路,正如溪流汇入江河。
呻..吟声,哭喊声和枪声里,米诺里笑了,将小瓶子装在贴身的口袋里。
“基朗的任务完成了。”他轻松地、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拔..出刀,踩着咯吱作响的冰面,缓缓走向一切霜冻、闪电与烈焰的中心,抬起脚步时带起冰块的碎裂声,甩下刚凝结的碎冰。镶嵌在手腕上的反灵能立场——这是一个古老的零件,从一个旧夜之前的灵能装置上拆下来的——为他抵挡了一切伤害。
“现在轮到卡尔的了。我很希望我能按他说的,把你们活着带回去,相信我。但是也许我要让他失望了……也许祭司女王会惩罚我的,但是我不在乎,哦,我不在乎……”他咯咯笑着扬起屠刀,义眼僵硬地转动,靴子踩过同伴被火烧出、淌下,又凝固在冰层上的油脂。
他知道这种可怕的能量失控。巫师们是危险而不稳定的生物,这种失控会把她变成一扇真正的门户,不详的门扉,然后杀死她自己。但他得到的任务是把她和她那个怪物同伴一起活着带回去。卡尔,得宠的小儿子,被惯坏的小鬼,他不缺尸体,他缺稀奇的宠物。
女孩转向他。
她的长发被无形之风托举着漂浮起来,仿佛她的身体再也无法容纳那股力量了,它们从眼眶中满溢而出,过强的白光照亮了冰面,冰像镜子一样折射着光线,熠熠生辉,雪白的亮光将昏暗的雨中昆图斯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洁白。电弧徒劳地敲打他身前半透明的能量护罩。
米诺里呼出一口白气。手腕上的菱形水晶震颤着,慢慢染上一层白霜。霜雪无视他手腕上的反灵能立场,抓住他的裤脚。
“什么……卫兵!”察觉到不对,米诺里吼叫着,嗓音颤..抖。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云层中闷雷低沉的吼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