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池南雪正在复健室做平衡训练。
他单脚站在平衡球上,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裤腰。三个月的康复让他的右脚已经能承受部分重量,但医生仍禁止剧烈运动——尤其是他最想念的驾驶。
「看看这个」
顾清明的消息附着一张照片。池南雪随手点开,瞬间失去平衡,差点从球上摔下来。
照片上,时言朝在某个高档餐厅的包厢里,身旁坐着最近爆红的流量小生林叙。
两人挨得极近,时言朝的手甚至搭在对方椅背上,低头说话时嘴唇几乎碰到耳朵。林叙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熟稔模样。
「昨晚拍的,夏老总组的局」
「听说时总最近常和他见面」
池南雪盯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放大、缩小、再放大。时言朝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暗纹西装。
而那个林叙...年轻、漂亮、毫无瑕疵,像橱窗里精心包装的玩偶。
最重要的是,他能走路。能跑能跳,不需要人照顾,更不会在阴雨天因为旧伤发作而脾气暴躁。
「商业应酬而已」
池南雪回复得飞快,仿佛犹豫一秒就会暴露什么。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继续训练,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时言朝今早确实说过有饭局,但说的是"和几个投资人"...
复健师看出他心不在焉,提前结束了课程。池南雪冲完澡,一瘸一拐地走向酒柜,拿出那瓶时言朝珍藏的麦卡伦30年。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凝固的阳光。他一口饮尽,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部。
"玩得起。"池南雪对着空杯子说,又倒满一杯。
酒精模糊了时间的流逝。当他回过神时,窗外已经下起暴雨,而酒瓶空了一半。手机屏幕亮起,是时言朝的消息:「临时有事,晚点回」
池南雪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
他想起那张照片里时言朝专注的眼神——和当初看自己时一模一样。多讽刺啊,他差点就信了那个雨夜里的温柔,信了书房电脑里的比赛录像,信了生日那晚的缠绵...
酒劲上头,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池南雪放下酒杯,径直走向车库。
时言朝的收藏品整齐排列,其中那台杜卡迪Panigale V4像头沉睡的野兽。钥匙就挂在墙上,仿佛在邀请他。
"池先生!"管家惊慌地追出来,"医生说您还不能——"
池南雪已经戴上头盔,发动引擎。轰鸣声震得车库发抖,右脚踩上踏板的瞬间,剧痛如电流窜上脊椎。他咬紧牙关,拧动油门。
摩托车冲进雨幕时,池南雪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感。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脸上,时速表迅速攀升:80、100、120...右脚的疼痛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自由感。他想起第一次骑摩托的十六岁,想起赛道上的风驰电掣,想起所有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感受的瞬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大概是时言朝。池南雪加速过弯,轮胎在湿滑路面上打滑,他险险稳住车身,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这才叫活着——不确定下一秒是否会摔得粉身碎骨的刺激感。
雨越来越大,能见度几乎为零。池南雪拐上海滨公路,远处灯塔的光在雨幕中模糊成晕染的水彩。
时速140公里,右脚已经失去知觉,但他不在乎。如果就此消失,时言朝会难过吗?会像他现在这样,感觉有人把心脏活生生挖出来吗?
一个急转弯,后轮突然打滑。池南雪本能地调整重心,但受伤的右脚使不上力。世界天旋地转,摩托车擦着护栏滑出十几米,而他则摔进路边的灌木丛。
疼痛姗姗来迟。池南雪仰面躺在泥泞中,雨水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
头盔保护了他没撞破头,但右腿传来尖锐的痛感——可能是旧伤加重,也可能只是擦伤。此刻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远处传来引擎的咆哮,车灯刺破雨幕。池南雪闭上眼睛,不想被路人围观。但刹车声近在咫尺,随后是车门被猛地甩上的巨响。
"池南雪!"
这个声音让池南雪浑身一颤。他睁开眼,看到时言朝像头暴怒的狮子般冲过来,昂贵的皮鞋踩进泥水也毫不在意。男人脸色惨白,眼中怒火与恐惧交织,西装外套已经被雨浸透,紧贴在身上。
"你他妈疯了?!"时言朝跪下来检查他的伤势,手抖得不像话,"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知不知道我看到车库少了车时——"
池南雪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雨中显得格外刺耳:"时总不是有约会吗?怎么有空管我死活?"
时言朝的动作顿住了:"什么约会?"
"林叙啊。"池南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满不在乎,"挺配的,年轻漂亮,腿脚也好。"
雨声填满了沉默。时言朝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某种奇异的了然上:"你看到了照片。"
"什么照片?"池南雪装傻,"我只是想兜风而已。"他试图坐起来,却被剧痛逼出一声闷哼。
时言朝不由分说地把他抱起来:"去医院。"
"放开!"池南雪挣扎着,"我的事不用你管!"
时言朝的手臂像铁钳般收紧:"再动一下我就当众吻你。"
池南雪僵住了。时言朝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玩笑。
他被塞进副驾驶,湿透的衣服在真皮座椅上留下水渍。时言朝甩上车门,绕到驾驶座,油门踩得像是要谋杀变速箱。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但池南雪还是止不住发抖。可能是冷的,也可能是痛的,更可能是那张照片里时言朝亲昵的姿态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林叙是康复专家。"时言朝突然说,声音紧绷,"夏老总介绍的,专攻运动伤害恢复。"
池南雪冷笑:"哦?现在时总改行当医生了?"
"我是去请教你的康复方案!"时言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他治疗过三个类似伤情的运动员,全部重返赛场。我想...也许你也有机会。"
池南雪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转头看向时言朝,男人侧脸线条紧绷,下颌角像是用刀刻出来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昂贵的西裤上。
"骗子。"池南雪轻声说,却不确定是在说对方还是自己。
时言朝猛打方向盘,车子急停在路边。他转身抓住池南雪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你呢?"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明明看到照片难受得要死,还装什么大度?明明已经..."
已经什么?池南雪不敢问。两人在狭小的车厢内对视,呼吸交错,谁都不愿先认输。
"我不在乎。"池南雪最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时言朝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松开手,重新发动车子:"随你。"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说话。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医生检查后确认是软组织挫伤和旧伤轻微复发,需要重新固定支架。
"不能再有下次。"医生严肃地说,"否则可能永久性损伤。"
时言朝站在一旁,表情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护士给池南雪打止痛针时,他默默退到走廊上,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回家路上,沉默更加厚重。池南雪靠在车窗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止痛药开始起作用,意识变得模糊,但他仍死死撑着不愿睡去。
"为什么?"他突然问。
时言朝没有回答,只是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为什么要打听康复方案?"池南雪固执地继续,"不是说只是玩玩吗?"
车子猛地刹住。池南雪因为惯性向前冲去,被时言朝一把拉住。两人在昏暗的车内对视,街灯透过雨帘在时言朝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听到多少?"时言朝问,声音低沉。
"足够多。"池南雪扯了扯嘴角,"玩玩而已,腻了...还需要我复述吗?"
时言朝突然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池南雪以为他要吻自己,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但预料中的触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天是路晋问我为什么突然对赛车感兴趣。"时言朝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说...一开始是图新鲜,想征服高岭之花。"
池南雪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如此...
"但我没说完后半句。"时言朝的手抚上他的脸,"就被一个笨蛋打断了。"
池南雪睁开眼,对上时言朝近在咫尺的目光。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焰。
"后半句是什么?"池南雪问,心跳快得不像话。
时言朝没有回答,而是狠狠吻住了他。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咸涩,粗暴得像是惩罚,却又在最后转为不可思议的温柔。当两人分开时,池南雪的嘴唇微微发麻。
"自己猜。"时言朝坐回去,重新发动车子。
回到别墅,时言朝不由分说地把池南雪抱上楼。浴室里放好了热水,干净衣物整齐地叠放在架子上。
池南雪坐在马桶盖上,看着时言朝蹲下来为他脱鞋,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对待易碎品。
"我自己来。"池南雪说,却被时言朝瞪了回去。
脱掉湿衣服的过程沉默而漫长。当时言朝的手碰到他肋骨上的淤青时,池南雪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疼?"时言朝立刻停下。
池南雪摇头,却在对方继续时倒吸一口冷气。时言朝的表情瞬间阴沉,转身去拿医药箱。当他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部手机。
"自己看。"时言朝把手机扔给他,然后开始处理他膝盖上的擦伤。
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聊天记录。时言朝和林叙的对话中,全是关于康复训练的讨论,甚至还有几张X光片——明显是池南雪的。最后一条是林叙发的:「治疗方案已发邮箱,记得请我吃饭」
池南雪的手指颤抖起来。所以那些见面,那些私聊,全都是为了...他?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问,声音有些哑。
时言朝涂药的手顿了顿:"告诉你什么?说我像个变态一样收集你所有医疗报告?说我每天半夜查资料就为找一个能让你重新开车的方案?"棉签用力按在伤口上,惹得池南雪轻嘶一声,"然后看你摆出那副'时总又在玩什么把戏'的表情?"
池南雪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会那么想,会怀疑时言朝的动机,会筑起更高的墙。
"那个路晋..."他犹豫着开口。
"我发小,嘴贱惯了。"时言朝打断他,"但你没听完就判我死刑,还跑去玩命..."声音突然哽住,"如果今天你..."
他没有说完,只是猛地将池南雪拉进怀里。这个拥抱紧得几乎窒息,池南雪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下次..."时言朝的声音闷在他肩头,"直接来问我。或者..."收紧手臂,"干脆捅我一刀,都比这样强。"
池南雪僵了片刻,慢慢抬手回抱。时言朝的肩膀比他想象的更宽,也更温暖。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香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林叙..."他小声说。
时言朝叹气:"真的只是医生。"
"他很好看。"
"没你好看。"
"我脚瘸了。"
"会好的。"时言朝拉开距离,直视他的眼睛,"就算不好..."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我也认了。"
池南雪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这个骄傲的男人,此刻眼中竟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他突然想起时言朝书房里那些比赛录像,想起生日那晚的温柔缠绵,想起暴雨中追来的惊慌身影...
也许,只是也许,这场游戏早已变质,而他们都在自欺欺人。
"疼..."池南雪小声说,不是指伤口。
时言朝的眼神软了下来。他轻轻吻了吻池南雪的额头:"我知道。"
浴室里蒸汽氤氲,模糊了两人的轮廓。池南雪闭上眼,任由时言朝帮他擦干头发。这一刻,他决定暂时放下所有猜疑,假装相信这个拥抱里的温度。
至于明天...等雨停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