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神快要把简松映看个对穿,让简松映皱眉一凛,差点儿心肝肺掉了个个儿。
“咳,公主金安。”
“你也安,简将军,不一般。”身边人多,九公主快要憋不住了,矜持内敛地用帕子掩着唇,抬手向他身后一指,神色更是好不泰然,众人起轿之时,对简松映变了一个手势,“你是这个。”
简松映向身后看去,颔首,毫不遮掩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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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庆祝简松映弱冠,简祭酒和李从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从小到大见过吃过的所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齐聚在一张桌子上,简小八眼中直放光。
简行遣散了仆从,只剩下两个侍奉夫人和小姐的丫鬟在身旁。他将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端详了简松映许久,眼角的皱纹便更深。
简松映从未见过父亲流露出这般慈爱的神情,低下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后退一步,单膝跪地,“儿简筠,敬父亲母亲养育之恩。”罢了先干为敬。
“将军呐,老夫区区芝麻祭酒,可受不住你这一跪——”
简行嘴上是这么说的,声音里藏的笑意却止不住,忙把他扶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举起杯,“松映,自打你执意从军,父亲从未对你说过,简家有你,是光耀门楣。今日你加冠,以后便是独当一面,老夫敬你——”说罢,也是一饮而尽,把酒杯扣在桌上,又觉得不对,悄不声地把酒杯放正,瞥了一眼李从婴。
“啊,我要说的都让你爹说去了。”李从婴憋着笑,将简行的目光怼了回去,用帕子给小八擦了擦嘴角,送到旁边的丫鬟怀里,站起身到简松映身旁。
简松映的眉眼长得和李从婴有五分相似,眉目凌厉但看向亲人时眼神柔和像盛了水。李从婴招呼另外的丫鬟拿出一个匣子来,一只手搭在简松映肩上,道:“筠儿,以文治世,以武安邦,这话是你当时说的,娘送你个物什,只希望吾儿长寿安康。”
她把匣子打开,匣子里面绣的经文图案是皇帝祈福才会去的平安寺所独有,而掀开那层内衬,则露出一把饕餮图案九连环长命锁,背面刻的是祈祷平安的经文,出自高僧之手。
简松映又欲行礼,却被李从婴一把按在位子上。
她口中振振有词,把长命锁拿了出来往简松映脖子上比划,“当年与陈将军一道去求了这长命锁,本想你周岁生辰当日给你亲手戴上,孰料你小子立了战功,直接去了皇宫加冠,你……”
李从婴的手突然顿住了。
一根红线。
站在简松映背后,她无法打量儿子的神色,只看见,简松映被她这一弄,衣襟微敞,从中露出一截朱红鎏金的绳带,再往下,层层布料掩映下,依稀暴露出一抹亮眼的碧绿。
李从婴指尖在那红绳上划过,忽地便笑了,开口道:“罢了罢了,怪沉的。”她把长命锁放回匣子里,放到了简松映手上,又转身回去坐下,“你自己处置吧。”
简松映看着手中金灿灿的一把精致小巧的锁子,神思忽地飘远,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二位大人,别客套了,快吃菜吧。”李从婴笑着招呼,夹菜间屡屡将眼神朝简松映抛去,越看越像是给自己吃了定心丸。
简松映笑着收下东西,还未来得及感叹,便被李从婴的一筷子菜堵住了嘴。小八在一旁看着他笑着,歪头道了句:“哥哥,吃菜啊,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
桌子上的菜肴还升腾着仙雾般的热气,欢声笑语起起伏伏,直到月升于西,堂风阵阵,简松映又侍奉了二位热茶,众人才各自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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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哄得八小姐安睡后,简行宛若一只滑稽的老猫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坐到李从婴的床前。
床头点着数盏灯,乍一看跟摆着梅花阵似的,简行挪了挪身子,差点坐在了一把剪刀上。
“这是做什么?”简行指着这一床的绫罗绸缎金丝银线问道,“小八才多大,未免有些太着急了些。何况,你不必总是亲自去做这些。”
“简老爷不愧是心细啊,这都看得出来。”李从婴“欸”了一声,随即又噤声,忙把椅子上的东西拿开让简行坐上,以免乱了床上的“阵法”,“但是不是小八,是小七。”
拍了拍床,李从婴精神百倍地坐在似乎有些困意的简行身边,笑着眼中的笑意让简行有一种重返年少的错觉,仿佛是下一刻就被人钓上钩了。
“你猜,我在松映那,看到了什么?”李从婴笑道,“他脖子上挂了个玉坠,松映是绝对不会给自己买这些东西戴的。他自己不说,我们做父母的过来人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一说,简行还云里雾里,看到桌子上小八摘下来的平安符,才如梦初醒般明悟,连连一手捏着山羊胡一边啧啧称奇,“看来还真不是这小子贫嘴……谁家的姑娘就这样跟人家换了信物,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亲爹都瞒着骗着!”
“你这话说的,谁是那朱,谁又是那墨?他成日和鹤仪在一起,鹤仪清心寡欲惯了,难不成是那墨?你最得意的徒弟,你说出来也不怕舌头打结。”李从婴挑起眉眼乜了他一眼,朗声笑道。
“说到鹤仪,从婴,老张要回来了,”简行整个人向椅子靠背上一靠,想起过往来,“回来定又要呛我,连他的心肝婚事都不上心着张罗,可惜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陈锦那边如何?”
“我正准备明日再去看看她,前些日子气色是好许多了,默言家的孩子怪亲人的,也算能陪着她。”李从婴整理着手中的丝线,顿了顿,笑,“正巧我这些面料自己也用不着,她一向喜欢鲜艳,我明日便去。”
简行点了点头,继续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迭声道:“那便好,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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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张府一片寂静。
手持灯笼的丫鬟呈一列走过,踩过门缝中透出的笔直光线,继续向前走着。脚步声淡去,风把窗棂吹得发出咯吱的轻响,被翻书声盖去。
张鹤仪用砚台压住书的一角,半起身拿了支小羊毫过来,润了润,在书中作上最后一小行批注。
意料之中的闷声响起,张鹤仪与此同时合上了古籍,按下了地板上的机关,从中取出来一个酒坛子来,拍了拍手,状若泰然地靠在身后的书架上。
方才上了药熏的眼瞳如同两点未干的墨漆,随着外门半张的声音看了过去,张鹤仪嘴角微微扬起,并未起身,指了指桌上的墨宝和酒水,启唇道:“来了。”
简松映一眼瞥见了桌上的东西,把沾染了寒气的外袍脱在屏风之后,抖落了一身寒,边说边往里走,道:“那自然,心上人盛情邀请,我必然盛情难却。”
一听到“心上人”那三个字,张鹤仪仿佛倏地坐直了,简松映坐在他身边,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一瞬间忽地剧烈地碰撞在一起,碰撞出一种令人如梦似醉的氛围。
简松映以一只手拖着腮,手肘绕过那张摆得端正的宣纸,扬了扬下巴,眼神微眯,方才在院中吃饱喝足,还从小八那拿了块年灶糖吃,现在正口中干渴,但是却不急着喝酒,他想了想,说道:“鹤仪。”
张鹤仪坐得很直,脖颈挺直,下颌微收,一副任君打量的模样,接着目光,微笑道:“嗯?”
简松映笑出声,这画面真有些滑稽,“张大人不是来请我喝酒的吗,怎么坐得这般端正?”
张鹤仪两肩一沉,“行了吧?”
说罢伸手就要去拆酒坛子的酒封,不知为何,这动作却像是蓄了力气的,隐约能让人看出一点赌气的意思。张鹤仪却深深不以为然,看着简松映深笑道:“是啊是啊,上好的佳酿呢,来,下官恭贺简将军加冠,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简松映覆住了他的手,张鹤仪的话陡然中断。
简松映手中的薄茧磨过张鹤仪的手背,自然滑倒指缝中间,像是天工打的榫卯一般完美地与他的五指贴合在一起。
“且慢。”
墨香开始在简松映身边蔓延,酒气、墨香、冷气、药香交织。喝酒是措辞,但不是目的。
简松映小心地给张鹤仪斟了一杯酒,又往自己的杯里倒出来一半,推到张鹤仪和自己面前,“现在好了,请。”
张鹤仪眼神看向一边,嘴角缓缓勾起,便又听到那已经自作主张将酒坛子拿到自己身边的简松映像书上的注脚一样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昔日每找你便喝醉,今日我可长记性了。”
张鹤仪不置可否地把简松映送来的酒杯送到嘴边,酒气登时上了头,米酒杂着桂花的醇香在嘴边像掀起一阵香风,入口便是辛辣,浑身的血液瞬间被点燃。
“幻花楼的桂花酒都没有陈将军的好。”简松映手肘支撑着桌子,清冽到几乎无瑕的酒水在杯中晃,倒映着张鹤仪已经轻松许多的身影,“我最近看到上官逢之了,他好得很,军营那边还有质子那边一切也都安分守己。鹤仪,明日我便会启程去城外迎接大将军北归的队伍,我走的这段时间京城之内应当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你且安心。”
“父亲回来,有你去接应,我便放心了。”张鹤仪笑了笑,“今日与太子对弈,他还告诉我一件事,襄王受诏回京,这样一来,皇上大抵又是要有什么行动。”
简松映默了默,便听得张鹤仪又说:“等你回来便有得忙了。”
“是。”简松映把那点子烦扰暂且抛诸脑后,等回来之后,或许会忙得像被抽打的陀螺,眼下烛火葳蕤,是最不可多得的良辰美景。
简松映现在忽地和往昔的情景对比了一番,才惊觉,以往自己真是像个飞贼,每每总是夜半三更地来找张鹤仪,且没有名分,名不正言不顺。他话锋一转,“那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
张鹤仪端坐着,连发丝都没有丝毫凌乱,眼皮稍稍地动了动,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叩。
看着桌子上已然被摆好的笔墨纸砚,张鹤仪感受到简松映的眼神,心想,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张鹤仪的口中很难说出些什么能让人惊心动魄的话,透着清冷的眸子里也时常让人看不出情绪,但是他笃定简松映能明白他的暗示。
简松映明白。
简松映握住他拿笔的手,自然地把他常年泛凉的关节紧握住,笑得落拓不羁。
“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心念电转间,简松映起了坏心思,明知故问地点了点。
他知道张鹤仪不会说什么,于是旋即站起身来,长眉一扬,动作行云流水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匣子来。“人家两情相悦的小夫妻,青梅竹马,私定终身,都是要互送信物的,鹤仪,你的呢?”
简松映从匣子里拿出个金锁来,戴到了张鹤仪的脖子上,那整个人,陡然生光。
张鹤仪突然被送了个沉甸甸的金锁,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京都平安寺的手艺,赶忙想要摘下,然而简松映就站在他身后,紧紧贴着,呼吸就在自己耳畔。
他略偏头看着简松映,俊美的双眉中间轻轻隆起一脉山峦,凤羽在两汪清潭上掠过,似是脑海中有万马奔腾而去,思考着对策,耳边登时一阵鼓噪。
灯光怎么生得如此灼眼,周遭为何偏生这么寂静?张鹤仪微微顿了顿,回道:“我的,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张府院子里的风猛地停歇,简松映胸腔中的飓风轰然席卷,张鹤仪站起身踮着脚,走到简松映身前,一只手从他的衣襟里勾出了一块绿玉,晃了晃,“嗯?”他簇起淡淡的笑,“算不算?”
转瞬即逝的触感让简松映浑身上下被静电电了一通,酥酥麻麻的,让人欲罢不能。简松映眯了眯眼,狭隘的视野里,张鹤仪那副透着调笑与天真的模样愈加让人不舍得眨眼。
“当然不算!”他飞速地便撇开了眼,简松映的每一次破功都来源于张鹤仪的每一次主动,但是声音还是稳的、坚定的。
“那你要什么,我送给你。”张鹤仪又补充道。
他总是如此,问他什么,就给什么。简松映想着,和儿时一样。
不能一样。
简松映听到身边人的呼吸,转过眼神,他的目光具有侵略性,刀削的下颌微动,“张鹤仪,我不是你的弟弟了。”
张鹤仪疑惑了一声:“嗯?”
简松映说:“你不能总是像之前那样对我。”他说到最后拖长了声音。
张鹤仪顿了顿,什么意思?接着,张鹤仪耳尖红了。谁知道爱人之间该是什么反应?紧接着,他便看见,简松映的耳尖也红了。
视野极其狭隘,看到他这副样子,张鹤仪忽然换位思考,开了神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