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开车回到家，刘姨看她神色恹恹，专门给她做了些精致可口的甜点送进房间。

向她道谢后，沈翊看着精致摆盘的点心，实在没有胃口。

昨晚经历的惊心动魄之事，此刻后劲渐渐涌了心头，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她害怕极了，自己的冲动有可能不仅没能帮到池韵，反而将她推向更糟的境地。

她攥着手机，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对话框开了又关，打了长长一段话，却终究一个一个字地删干净。

手指不受控制地划开浏览器，“抛尸罪判多少年”几个字输入进去，页面加载的那几秒里，她盯着一直旋转地进度框，想起那个流浪汉最后躺在海滩上的情景。

搜索出来的结果是，不仅可能涉嫌侮辱尸体罪，还有可能背上帮助毁灭证据的罪名，数罪并罚，得判三年及以下的有期徒刑。

“三年......”沈翊喃喃自语，掌心沁出冷汗。

如果她真要在铁窗后度过三年，等出来时，小说恐怕都完结了，池韵也会跟着结局一起消失。

恍惚间，她踱步走向沈宅里最大的游泳池旁。

手上拿着刘姨给她做的苏打柠檬汁，加了冰块的杯壁温度很低，把沈翊的手冻得通红，也毫无知觉。

这座豪华泳池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

听管家才叔提起过，以前沈家家主尚未病倒的时候，这里经常邀请圈内人参加自己举办的奢华泳池派对，名流贵妇们的笑声时常回荡在整个庭院。

但自从他病倒后，沈宅慢慢变得萧条，虽然这些泳池仍由人定期消毒换水，却鲜少有人使用，成了这幢豪宅里最寂寞的角落。

沈翊缓缓踏入泳池，在水中舒展四肢时，她才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每一次划水，每一次换气，让她暂时忘却那些可怕的念头。

水波柔和地托举起她的身体，仿佛在提醒她，此刻能肆意畅游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最后的自由时光。

游到泳池边缘时，她心血来潮地举起手机，找了个名媛们最爱的角度和姿势自拍。

照片里的她湿发贴在脸颊上，嘴角挂着刻意的微笑，背景时沈宅最大最奢豪的主楼。

点击发送后，她盯着屏幕等了很久，除了杜姗在评论区留下的浮夸彩虹屁，一个赞都没有。

看来原主在圈子里的人缘是真的差到极致。

沈翊放下手机，她又游了几个来回，最后精疲力竭地仰躺在水面上，只露出鼻子和嘴巴呼吸，任四肢飘荡在水里。

夜空中星光暗淡，不知道是不是城市污染重的原因，或是被城市的灯火衬得更加微弱。

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地球可能所在的位置，突然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可笑，地球只是宇宙中一颗不会发光的普通行星，就像此刻的她，在命运的洪流中无比微不足道。

游了许久，寒意渐渐袭来，沈翊披上浴巾，走向露台的私汤温泉。

氤氲的蒸汽中，坐在流动的热水中，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想到这样的优渥生活可能随时终结，感到无比惆怅。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池韵给她刚刚发的帖子点了个赞。

她瞬间坐直了身子，急切地点开通知时，那个赞却已经消失了。

是误触了？

沈翊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池韵向来很少使用手机，更不会无聊到刷社交软件。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沉了下去，笑容凝固在嘴边，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眼又化作了泡影。

沈翊把手机扔到一旁的躺椅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屏幕。

她仰头靠在池边，任凭温热的泉水冲刷着躯体，却怎么也冲不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失落。

夜风吹过，带走了她唇边最后一丝笑意。

紧接着，杜姗的消息弹了出来。

杜姗：“好消息，明天系里组织去春游，据说去度假海滩，你明天就穿照片里那套泳衣，绝对惊艳全场！”

沈翊手一抖，苏打饮料呛进气管。。

她剧烈地咳嗽，慌忙点开班级群，满屏都是同学们在里面兴奋地讨论明天的出游攻略，策划集体活动等等。

每一个“海滩”字眼，都像针一样尖锐地扎进沈翊的眼睛。

度假海滩......不会这么巧吧，不会恰好就是昨晚那里......

沈翊的胃突然绞痛起来，手机接连震动着，陶慧也发过来消息询问她明天的安排，但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回到房间后，沈翊像具行尸走肉般倒在床上。

每当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浮现那个流浪汉如骷髅般青白的脸，还有沙滩上拖拽的痕迹。

这一夜沈翊翻来覆去，睡着了又马上惊醒，甚至久违地被梦魇住，

天色渐亮，沈翊彻底醒了，她蜷缩在被子里，甚至不敢起床。

床单也被汗水浸湿，沈翊犹豫良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坐了起来。

不论情况再糟，她都得和池韵一起面对。

沈翊拖着疲惫发麻的身体来到学校，发现已经有十几辆保姆车整齐排列在门口，衣着光鲜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

她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十分清凉的夏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只有自己穿着规整的校服，在这片欢快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保姆车大多被坐满，而在车队末尾，孤零零停着辆大巴车，透过车窗能看见零星几个埋头看书的特优生。

后排靠窗的位置，池韵正安静地坐着，阳光透过玻璃在她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大！这边！。”

杜姗的声音从一辆保姆车里传来，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朝她挥手，“最后一个座位给你留着呢！”

沈翊看向她，又望向大巴车上那个孤寂的身影，朝杜姗摆了摆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上了大巴车。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沈翊不自觉地拢了拢校服外套。

池韵戴着耳机，目光落在窗外的某处，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没有注意到沈翊上车的动静。

沈翊穿过前排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走到池韵旁边。

直到阴影笼罩了池韵身旁的座位，对方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翊看到池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平静下来。

“我可以坐这里吗？”沈翊有些局促地问道。

池韵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将放在邻座的书包挪到膝上。

沈翊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池韵和她一样，穿着成套校服，在一众精心打扮地各种装束的同学中，她俩反倒像是刻意搭配的情侣装。

池韵戴着耳机，一直侧头望向窗外。

她的耳机是最传统的白色有线耳机，可能因为做工质量不好，有些漏音，沈翊分辨出她应该在听纯音乐。

沈翊张了张嘴想搭话，又怕扰了她清净。

到了点，大巴车缓缓发动，跟在一队保姆车的最后边。

她假装整理书包，余光却忍不住频频瞥向池韵，光束透过她的耳廓，将她的耳垂映得近乎透明。

车厢微微晃动，两人的手肘偶尔相触，又很快分开，池韵身上一直散发着淡淡的皂粉气味。

大巴在服务区停下，有保姆车里的学生要上厕所，沈翊想到自己没吃早餐，打算下车去买。

她转向池韵：“你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商店看看。”

池韵摘下耳机，她的声音很轻：“不用，我不饿。”

沈翊还是下了车，服务区的便利店挤了很多同学，她排了好一阵才买到几包零食，顺带买了两杯杨枝甘露。

回到车上，她把其中一杯递给池韵，“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喝不完，你要吗？”

池韵没再拒绝，接了过去。

大巴重新发动，池韵并没有重新再戴上耳机，低头抿了一口。

“好喝吗？”

沈翊有些紧张地问道，服务区卖的食物向来不太好吃。

“还不错。”池韵回答。

沈翊听了她的回答，如释重负，自己也吸了口，甜度刚好。

她趁机问：“你刚才在听什么？”

池韵：“十二平均律第四首。”

沈翊懵住，她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这个陌生的名字让她有些尴尬。

池韵接着说：“是巴赫的钢琴曲。”

“你...平时喜欢听纯音乐吗？”

“谈不上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听巴赫，能让人冷静。”

沈翊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那...心情好的时候听什么歌呢？”

“听书。”

沈翊很惊讶，她平时也喜欢听书，上下班通勤时总是

习惯放点声音，只不过都是些网文。

“你喜欢谁的书？”

“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喜欢看什么书？”池韵反问她。

沈翊霎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最喜欢的一本叫《我的冰山学姐》的小说。

“我平时只看教材。”

池韵略微挑眉，沈翊看她疑惑的眼神才想起来，原主的形象在她眼里怎么着也不会是像如此热爱学习的类型。

为了打破短暂的尴尬，沈翊又问：“你今天还要去跟踪陶慧吗？”

池韵眼神冷了下来，“不去。”

说完又戴上了耳机，不再跟她搭话。

气氛冷下来，沈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抽自己两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能是因为昨天睡得太少，疲惫和懊恼一起袭来，她靠着座椅不知不觉睡着了。

打了个盹后，沈翊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池韵肩上。

沈翊飞快把脑袋从她身上移开,“不好意思，我...”

“没事。”

池韵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沈翊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僵硬了一瞬。

大巴离开城区，驶向郊区，窗外的海景开阔起来。

沈翊发现不对劲，眼前的街景、路牌、远处的海岸线，和前天晚上的景象慢慢重合。

池韵也发现了，摘下耳机，盯着窗外。

沈翊下意识看向池韵，池韵扭过头看向她，两人对视片刻，都察觉出对方神色的变化。

“不会这么巧吧......”

沈翊没说完，池韵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

沈翊看见池韵藏在车座下悄悄蜷起来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覆了上去。

手背上突然传来的温热让池韵转过头，两人视线相交，又同时低头看向交叠的双手——

沈翊的手掌比她稍大一点，恰好能将她的手包裹。

池韵震惊于突如其来的触碰，但意外地没有抽回手，只是别过脸去，继续看向窗外。

沈翊说不起自己这个举动是为了安慰池韵，还是为了抚平自己同样不安的心跳。

两人交叠的手在座椅阴影处形成一个隐秘的联结，仿佛能暂时抵御即将到来的恐惧。

车身驶过那个熟悉的站点，不带丝毫停留地继续向前行驶。

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才发现彼此的手心浸满了汗水。

池韵感觉自己的手心发烫，从对方的手掌中抽离出来。

对方突然抽回手的动作让沈翊如梦初醒，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对方。

池韵淡淡道：“没事。”

沈翊的体温还残留在手背和指缝，混合着汗液，形成一种奇特的触感。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池韵心上盘旋，她将纸巾握在手里，迟迟没有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