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苦笑。

她算是体会到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句俗套的话，底下隐藏着怎样血淋淋的痛楚。

名门望族的后代，即便只是一个养女，要承担的义务可真不少。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用来置换资源的活体筹码，对象是谁无所谓，只要能给家族换来利益，她的一切都能被牺牲。

她突然开始怀念自己所在的真实世界，虽然无亲无故，辛苦工作也只能将将挣扎在温饱线，但至少在那里，灵魂是自由的。

体验过了，腻了，烦了，也就祛魅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回去的机会。

沈吟秋没等她反驳，先开口道：“只要这次你肯听话配合，我就恢复你人身自由，解冻你名下所有银行卡账户。”

刚打算找借口婉拒的沈翊闭了嘴。

沈吟秋当她是默认了，语气和缓了些：“明天你先回去上课，放学后她可能会约你见面。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沈吟秋把一张沈宅的门禁卡丢在茶几上，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那个陶小姐了。

沈翊回想起那天的饭局，难怪当时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原来不是自己想多了。

沈翊没有办法，为了可以回去上课，也是为了有接触池韵的机会，她只能先勉强应下。

时钟指向两点，一整个晚上的奔波给她折腾得够呛，强烈的困意铺天盖袭来，她简单冲了个澡，很快在房间入睡。

第二天早上，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睡眼惺忪地出门上学。

去学校之前，她特意开车来到市区人流量最多商区，把昨晚穿过的衣服扔进马路边的垃圾桶里。

沈翊走进教室教室门口，看见门口座位上的池韵，小幅度地挥了挥手跟她打招呼。

但她只是冷淡地望了眼沈翊，视线没有过多停留，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沈翊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中途下课的时候，沈翊视线几乎没离开过池韵，她很想找机会单独跟池韵聊天，但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给她机会，甚至连厕所都没上，一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沈翊很难过，她以为昨天晚上一起经历的事情，算是她们两人关系的突破口。

看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放学后，她背起书包闷闷不乐地走出校门，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她按下接听键。

“沈小姐你好，我是陶慧，你待会有空的话咱们见个面可以吗？”

她的嗓音跟那天在饭局上谈判时一样干脆利落。

沈翊犹豫几秒，回复道：“有空。”

她打心底里不愿和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坐在一起，勉强应付这种类似相亲的局。

但又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没完，或许她能在陶慧这里打探到一些关于宋恩行的事情。

“市中心广发大道211号时光里咖啡馆，十五分钟后我在店里等你。”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不给沈翊任何拒绝的机会。

沈翊想着今天恐怕没有跟池韵单独会面的机会了，开车来到电话里提到的咖啡店。

陶慧比上次打扮得更随意一些，上身穿着黑色贴身羊绒衫，下身穿着蓝色修身牛仔裤，一米六出头的个子，身材比例十分优越。

妆容也比上次见面更柔和，但难掩身上干练的气质。

沈翊坐在她对面，穿着一身素净校服，显得格外稚嫩。

“沈小姐你来了，坐。”

陶慧十分贴心地起身替沈翊拉开座位，放下书包。

“陶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沈翊对她的印象不算差，保持基本礼貌。

陶慧没有直面她的问题，把菜单递到她面前：“你看你要喝点什么，这家的甜品听说很不错。”

“不用了，我不饿。”沈翊招呼来服务员：“我要一杯冰美式，谢谢。”

“我也跟她一样，用塑料杯装就行，不用咖啡杯。”

点完单，陶慧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我就开门见山，不耽误你时间。”

“你应该听你的母亲说过了吧，我想跟你结婚，我可以保证给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利润。”

沈翊说：“你要我们家融资我没意见，只是有一点。”

“我知道你在忌讳什么。”

陶慧很聪明，她那天在饭局上就看出来沈翊对宋恩行有成见，虽然搞不懂原因是什么，但她不想放过这块肥肉。

“宋教授那边我不会再让他参与进来，包括我们今天见面的事，我都没跟他提过。”

沈翊有些惊讶，对方仿佛是有读心术一般，早就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陶慧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沈翊。

“这是我名下公司的产品白皮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沈翊拿起翻开看，不过她也看不懂，里面尽是些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法律条款。

沈翊问：“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跟你证明我这边是有技术支持，合法合规的项目，并且有银行背书，如果你跟我合作，我不会让你吃亏。”

陶慧眯了眯眼，一只手掌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说：“而且，我听说，前段时间沈小姐你本来是要和祁家小姐订婚的，两权相害取其轻，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除去她略带威胁意味的口吻，沈翊认为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沈翊发出疑问：“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没有这层关系，我们难道不能达成合作吗？”

“你不出来独立门户，怎么分到沈家的家产呢？”

陶慧早就知道沈家有一个声名狼藉的Alpha女儿，虽然生得貌美，实际是个大脑空空的花瓶。

但上次她在饭局上的举动，让陶慧感到很意外，她觉得沈翊不像别人嘴里描述的那么简单，甚至对她有些肃然起敬起来。

“你难道不想要继承权吗？”

陶慧喝抿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意式浓缩，接着说：“我们可以只维持形婚关系，我帮你从沈言手里夺回属于你那一部分的财产继承权，你把钱分给我一小部分就行。”

陶慧正是凭借开发出这套虚拟货币项目发家，赚到第一桶金实现原始资本积累后便破格从第二公民提拔到第一公民。

她虽然很喜欢钱，但对于虚与委蛇的上层人很看不惯。

本来她打算和宋恩行同流合污，联手彻底搞垮沈家。

但沈翊的出现让她改了主意，并且她也想凭借沈氏这种世袭资本贵族的身份，来让自己在第一公民群体里彻底立足。

沈翊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只觉得陶慧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可惜她不是原主，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更不想沾上莫名其妙的婚约关系。

沈翊往后靠了靠，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比起你说的，我现在对宋教授的事情更感兴趣，你方便给我透露一下关于他的秘密组织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陶慧有点吃惊：“这你都不知道？我以为你的母亲早就告诉过你了，宋教授他......”

她还没开始说，服务员端来她点的冰美式，转过头的那刻，沈翊的余光透过玻璃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对面。

她看到了池韵。

池韵发现沈翊看了过来，立马转身隐匿。

沈翊瞪大了眼睛，慌忙起身对陶慧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出去有点事，很快回来。”

陶慧却在这时抓住了她的手臂靠近，不知是香水还是Omega信息素的香气扑鼻而来。

“今天我们就聊到这，我的公司也正好有事要忙，你考虑好了记得call我。”

说完，对她妩媚一笑，拿起桌上的咖啡和手提包，买完单走了出去。

沈翊见她走远，才往刚才瞥见池韵的那个方向着急地找了过去。

池韵坐在对面的一家商场的书店里，她看见沈翊朝自己这边过来后，立刻乘电梯下楼离开。

她刚推开商场大门，沈翊气喘吁吁地赶到，拉住她的胳膊：“你先别走。”

突然的肢体接触让池韵不适应，触电般地收回手。

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的沈翊，以及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流，池韵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你先跟我过来。”

说完，她从商场门口右转绕到地下停车场通道，沈翊识趣地隔着几步路的距离跟在她后面。

到了停车场后门门口，这里没有人。

两人站定，沈翊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韵偏着头，视线一直停留在停车场的自动栏杆上，姿态防备，没有回答。

沈翊接着问：“如果你是在跟踪那个女人，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陶慧和宋恩行认识，池韵是宋恩行的养女，按照前因后果，沈翊很容易得出池韵是在跟踪陶慧的结论。

池韵转过头，抬眼跟她对视，又像是视若无睹：“你问我之前，我能先问问你跟她为什么见面吗？”

沈翊语塞，她不想直接承认自己是来约会的，也不想骗池韵。

“既然你都不能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

沈翊有些无奈：“我知道你是在跟踪她，我们昨天才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我不希望你继续干这种危险的事情。”

池韵听见对方提起昨天的事，意识短暂地游离片刻。

“你没有干涉我自由的权利。”她淡淡道。

“你认为这是自由吗？要真的自由，你会被逼着做这些事吗？”

沈翊对她说话的语气第一次这么冲，池韵也没料到。

池韵不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干涉你自由社交的权利，你也没有说教我的权利。”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翊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异样的情绪。

她反应过来自己着急了，“对不起，我没有想要说教你......”

“我只是不想你再碰到危险了。”

沈翊的声音越来越小，想到昨晚的事情，莫名地开始感到心虚。

她的确没有资格说教。她连真正帮池韵摆脱险境的主意都没有，在命运面前，她甚至比对方更束手无策。

池韵也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翊小声问：“这个人，你不会要杀了她吧？”

池韵愣了一下，摇摇头：“不会，我不是杀手。”

沈翊放下心来。

“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池韵说完，准备往外走。

沈翊不想这么快结束对话，却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挽留。

她见池韵往外走，跟上前下意识地拉住池韵的胳膊。

但是扑了个空，只扯住了她外套的袖子。

池韵沉肩抬腕，猛然收回胳膊，甩开沈翊的手。

沈翊怔怔地望着她，池韵意识过来自己的反应太大，小声说了句抱歉后径直离开。

池韵走了，留下沈翊一个人在原地。

直到池韵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沈翊才缓过劲，一种说不上来的隐秘委屈感油然而生。

昨天晚上只是一个绮丽的梦，两个人短暂地相交，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看向池韵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