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书架外可还有其他奇怪的动作?他可还有留在杜宅的遗物?”
她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杜咏挨个儿回答她:“抄录账本可算?”
“半年来,他一直以记性不好、怕出纰漏为由,提前把当日的账目抄录下来,带回自己的屋子揣摩。但我如今才知他一直在骗取我的同情,所以,这些抄录的内容他到底还用去做了什么,必不是好事。”
章念皱眉:“他抄了多少?”
杜咏摇头:“不知,刘翁走后,账本失窃,我搜过他的屋子,找到了几本,并不多。”
魏郁春顿道:“刘翁不会不知这些遗留下来的册子会成为他的弱点,他明明有机会带着它们一起走,却还要故意遗漏几本下来,怕是做戏给众人看。让你们觉得他不过只是个抄录了零星部分的可怜先生……他既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划,抄录的内容不可能只有那么多。”
“还有一种可能,”章念毕竟随同陶明案,“他在包庇帮凶,留下的不仅是册子更是证据。帮凶嘛,不多说,除了阳春菊还能有谁?”
杜咏惊骇,他赶忙将所有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从心窝子里掏了出来:“刘翁还留下了半截打过结的麻绳。”
章念和魏郁春齐齐眼睛一亮,绝不肯放弃任何一点线索:“杜老爷,那麻绳在何处?”
杜咏出去一趟吆喝一声,一个下人匆匆从外院跑进来,手里攥着的正是章魏二人眼巴巴的重大线索。
杜咏庄重地将麻绳递到魏郁春的手里,章念虎头虎脑地凑过来,三人齐齐垂首揣摩这跟看似平平无奇的绳子。麻绳粗糙,在魏郁春略布茧子的手中躺着都不安分,还摩得人手掌皮癞癞的。麻绳子已经断开,可一段却长着个疙瘩似的死结,绳子很糙,边上有一圈一圈的花纹,但那些花纹好似被什么东西故意摩擦过,损毁得像只斑秃的狗,脆弱得叫人一模就连连求饶,抖擞一片末子。
章念瞧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好歹,看着一脸入神的魏郁春不免难堪:“漂亮姐姐,看什么呢?”
魏郁春摩梭着绳结,她前世过得简朴,除了看书便是写诗,阁楼里一堆旧书与她所作的废纸,母亲常常牢骚,让她莫要将这些东西乱丢,于是母女两个总是会找来那种最最廉价又最最结实的麻绳,将那一摞摞的重物捆起来。
挪动书山诗海时,她们就抓着绳子的一段拼命往一个方向拽,久而久之,绳子磨损老化,就会生出一片一片这样白花花的粉末。
关阇彦不食人间烟火,杜老爷锦衣玉食一辈子,而章念则是个还没怎么出世的粗心少年郎,估摸除了陶明案外,没人比她还熟悉这样的绳结。
想罢,魏郁春道:“绳子很结实,如果不是被重物故意拖曳摩擦过,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损伤。”
她旋即将目光放到账房里,四顾后,发现能被称得上是重物的就是那十只宝箱了。她招招手,众人跟随过去。她抛开绳子,挑了一只大箱子左右端摩,若是看不到的地方,还会请杜咏和章念帮忙搭把手,果然,她在箱子上找到了隐没于木屑灰尘中的摩擦痕迹,那些痕迹分明不算老,形貌窄长,与麻绳勒痕匹配。
她道:“因为箱子年代久远,外表磨损多,所以即便有人注意到了这些痕迹也不会将它与麻绳联系起来。”
此时,去观察其他箱子的章念开口道:“这个箱子上也有!”
杜咏和章念立马将所有箱子都检查了一遍,居然发现每个箱子的截面衔接处都有相同的磨损痕迹,同时,每只箱子的箱底都还抹了松脂。他们已然明白了问题:“每个箱子都被做过手脚。”
“杜老爷可见过刘翁对箱子做出一些举动?”
杜咏没有半分迟疑,旋即摇头。
“并且抹松脂、勒箱绳的人只会是刘春盛,但他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就做完这些手脚?更何况杜老爷和杜明堂几乎是常呆于账房的。”章念一边提笔,一边补充道。
“所以账本不可能一夜丢失,”魏郁春目标极其明确,未曾被那些贼人制造的玄之又玄的表面幻象迷乱判断,她沉静道,“杜老爷所以为的悬案,其实是贼人希望你认为的,只有这样,你才永远看不透玄乎背后的真相,永远断不出案子的本质。”
“松脂与绳子到底有什么作用……”
“刘翁为何要抄录那么多的账本内容……”
“刘翁为何要告诉帮凶阳春菊当日杜老爷所开的箱子是哪只……”
诸多疑惑在魏郁春的脑海中汇聚成一张浩瀚神秘的网,她思路联结,勉强说道:“松脂只有阳春菊才有,否则不可能在刘翁这里半分油点都找不到。阳春菊在外,刘翁对箱子的所作所为只可能是由阳春菊一手操控利用的,他还要刘翁每日告诉他箱子的具体编号。应是阳春菊通过刘翁发出的信息,安排他对指定的箱子做出手脚。”
章念:“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好生奇怪,举个例子,难不成刘翁放出消息今天要对第三只箱子动手,阳春菊得令后就开始行动?怎么行动?绳子松脂都在里头的刘翁手里呀,他在外头能干什么?也是能放消息吗?但是放消息的人主要是刘啊,他还能提前预判杜老爷开的箱子是哪个?”
杜咏抖了抖眉心,他有些颤抖,仿佛是被什么天大的秘密冲击过了一般:“章小兄弟说到点子上了,阳春菊便是无心也是能提前预判我的动作的。因为我的确有依次往后开箱的习惯,生怕乱了顺序。第一日我开的是第一只箱子,他怎么会不知我后面要开哪只呢?”
章念愣住:“这……”
“那刘翁还放什么消息啊?要开哪知箱子不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他觉得不可理喻,甚至还被这只烧脑的案子折磨地险些头晕脑花。
然魏郁春却一语惊人,将众人点醒:“那只能说明,第三只箱子早就不是原来那只了。”
“姑娘何意?”
“若是还是,刘翁何必多此一举?”魏郁春的话简洁明了。
“说得有理,但为什么呢?”章念抓不着头脑,有些焦躁,“那个叁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如果杜老爷当日开的箱子,是伪装成第三只箱子的第四只箱子呢?杜老爷一日只开一个箱子,刘翁能抄录的便只有这个箱子的内容,这个内容的用处只有一个,刘翁可将第三只箱子里抄录的内容换到第四只箱子里,以求让第四只箱子伪装成第三只箱子。”
杜咏觉得这实在是不可理喻,忍不住道:“我一日只开一箱,我也清楚地记得夜晚交账的时候,明确箱中账目总数与对应的箱子是一致的,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把其他箱子的账目塞入眼前的箱子?箱子上的九窍锁是不可能被外人打开的啊!”
这也是困扰魏郁春的问题,可她大大方方,好似将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掺了进来:“如果把箱子的位置调换呢?第四只箱子和第三只箱子对换,杜老爷你以为开的是第三只,实际上却开的是第四只,而且第四只箱子恐怕在老早之前,就被刘翁放入了他提前抄录准备好的第三只箱子的账目,这种情况下,谁能辨清楚?”
章念大为震撼:“如此说来,说不定真正的第四只箱子早就不知道换道哪里去了!毕竟在对换第三只箱子前,所谓的第四只箱子,指不定还是用了塞了第四只箱子账本内容的别的箱子伪装的!”
魏郁春颔首:“若是如此,箱子的顺序早被打乱了个透,杜老爷被蒙在鼓里便罢了,刘翁与阳春菊却不能被自己绕晕,他们之间定会提前交流好动手的方向。”
“也许那个叁代表的根本不是杜老爷当日所开箱子的编号,而可能是早不知所踪的第三只箱子的位置,抑或是用来伪装下一个箱子的抄录账本所属的箱子编号……总之,真相远去,已经有些说不明白,只好模糊判断了。”
杜咏貌似还不肯接受现实:“这……这怎么可能?箱子内的账本众多,刘翁怎么可能半年内就将他们全部抄完?”
章念心想刘翁都能骗人他自己只抄了一丢丢的账本了,难道还不能再骗骗人,自己晚抄了一段时间吗?
他不假思索道:“万一他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准备了呢?只不过他眼见快要得手,怕暴露,骗老爷您是去年才开始抄录了的呢?早说了,犯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魏郁春也道:“刘翁和阳春菊行动默契,他们完全可以通过熟练调换箱子的手法躲避你的怀疑,刘翁只需将每只箱子账目的总数记下,抑或是将上部分的表面账目仔细伪造好即可了。多次行动后,刘翁只需要让杜老爷看到当日所开箱子是满的即可,至于其他箱子,恐怕早被暗度陈仓,搬了个空。”
杜咏身心俱疲,他默默抬手扶额,似有一股恶气已从他腹中吞吐出去,他道:“竟是如此……”
魏郁春缓缓垂眼,表示惋惜。
杜咏花了不少时间才接受了账本失窃一事,现在又告诉他早在许久之前,他便被欺瞒,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还无法察觉。身为家主,愧疚之感如同压海的大浪快把他吞没了。
魏郁春委婉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家之言,用松脂和绳子挪动箱子之事乃奇闻,我也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如何做到。”
章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几只小钢蛋,圆润不已,泛着油光,他俯身下去,在杜咏的帮助下,勉强翘起一只箱角,认真道:“冯姑娘的想法听起来像不可能的事,但我却见过不少,几年前大理寺修缮屋子,工匠就在难以搬运的重物下铺设圆木等物,往前推滚,若是地面平整,甚至还能往地上铺油,更好搬运。但杜宅这些宝箱做工特殊,正常人都觉得不可能会被挪动。”
说话间,他的钢蛋们滚入了箱底,贵重的松脂经年不化,也蹭到了钢蛋上,箱角放下,那沉重的箱子竟就在小巧坚固的钢蛋的带动下,变得晃动起来,若是用心推拉,箱子竟真会随之移动!
章念自豪叉腰:“这钢蛋都是我随身带的玩物,钢蛋也好铁蛋也罢,到处都有,不是稀奇东西。刘翁只要有这个念头,就不难做到。”
“而且,这种办法省力不说,夜深人静,闹出的动静也不会大。”
魏郁春:“那些绑在箱子上的绳子应当会被提前探出去,送到阳春菊手里,不知绳子平日里都藏在何处,一直都没有被发现。”
杜咏闻言,顿悟起来,他望向四周,账房的窗子除了架格后的后窗外,还有开口于前的四扇窗,其中最靠西侧的窄小前窗,因外头过于茂盛的树木拥挤窗口,而常年不启,久而久之,落的灰远比他处恐怖。那窗子,从未有人故意往那里走,反倒是刘翁,杜咏一天之内都看到他不止一次眼神往那处眇了。
他立马指出了西窗的可疑处,章念和魏郁春走去,果然发现了窗子有被人故意拉开的痕迹,毕竟积灰太厚,稍有动静都会很明显。
章念奇道:“每晚老爷你都会来锁门啊,会注意不到窗子没关吗?”
杜咏汗颜:“不知……窗子窄小,屋子长,它又远,的确不易注意得到。”
杜咏回忆起来只觉得记忆过于模糊,他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又道:“二位,实不相瞒,四月初二,账房所有账本全部失窃的当晚,我照常检查当日所开箱子的账本,那时我总觉得眼神有些晕眩,因而提前离去,第二日我就发现账本都不见了。”
章念瞪大双眼:“对啊!其他箱子被窃了倒还能解释,最后一个箱子却难!因为没有其他箱子的内容能跟他对换了!就算刘春盛拿他提前抄好的内容伪装也没用啊!毕竟到最后,不管是真的账本还是假的抄录都会被带走的!他甚至不会提前抄录,因为吃亏!搬走了真的账本已经够累了,再有本事抄了一样多的账本又如何?还不是要再搬一次?!”
魏郁春警觉起来,道:“刘翁转移账本说难不难,但一定需要时间和技巧,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想让杜老爷当晚放下警惕,其实很麻烦。”
章念懵了:“到底怎么回事?!所以那天晚上,最后那只箱子里到底是空的还是满的?”
魏郁春沉默,然后突然问道:“四月初二晚上,杜老爷有没有闻到一些奇怪的香味?”
章念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了——刘翁可能在账房里燃了龙骨香,所以杜老爷才会晕眩,甚至眼前还会出现幻觉。
好巧不巧,关阇彦在他们出发前,就将一些洞市搜刮的龙骨香的残粉分了一些给他,他果断掏出一只小瓶子,动作快速,像个无所不能的百宝箱,他把瓶子凑到杜咏鼻前,他认真道:“杜老爷你务必仔细嗅嗅,这异香诡异,藏于无形,不容易被发现,第二日都能伪装成普通的熏香抑或是花草香。”
杜咏嗅了一息,脸庞闪过一丝诧异的恐惧,紧接着复杂的情绪上脑,一时不知是